第四百七十九章 祖孙之议

  淳嘉的举动让顾氏大为意外。
  顾箴起初听说皇帝安排太皇太后跟前的人来训斥自己时，气得直哆嗦，甚至生出来去太初宫跟淳嘉拼了的冲动念头。
  但紧接着，听说十皇子、十二皇子都要被接去太初宫偏殿长住，由天子亲自教养时，这份委屈愤怒，就仿佛春雪遇阳，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了。
  当然了，这也只是片刻。
  之后还是觉得忧虑的。
  不为别的，就为了：“两个孩子都不是本宫亲生骨肉，小十心里已经颇为向着平氏了，十二倒是还算依恋本宫。可是去了陛下跟前之后，天长地久的，他们还记得本宫吗？”
  哪怕是母子，没有感情的话，空有名份，又有什么用呢？
  看曲太后，那还是淳嘉的亲娘呢。
  如今还不是被扔在扶阳郡，倒是袁太后，一度被排挤出宫了，如今还不是回来了帝京，有天子朝夕探问？
  只是顾箴也实在没脸去跟皇帝说这个。
  毕竟连顾老太爷再三斟酌之后，都派人送信进宫，让她就这么息事宁人，别再闹了：“十皇子跟十二皇子两位殿下，娘娘的确没有教导好。臣已经打听到，陛下如今很不喜欢十皇子殿下，似乎是贵妃那边进言，说十皇子虽然是娘娘一手抚育长大，却一直心系平氏……陛下所以觉得，十皇子忘恩负义，不念娘娘的抚育恩情。但何尝不觉得，娘娘连个稚子都不能收服？贵妃心思歹毒，娘娘敦厚惯了，这些阴谋诡计，必然是斗不过她的。既然如此，两位殿下去了陛下跟前，其他不说，至少前朝都会高看一眼。”
  “又是玉碟记载的嫡皇子。”
  “他日只要不出岔子，立储之际，还有其他人的机会？”
  顾箴其实不是很放心，她虽然不擅长勾心斗角，但毕竟陪了皇帝这许多年。
  对于淳嘉的为人，总有些近乎本能的了解。
  就跟传口信的心腹说道：“此番家里耗费了无数心力，连父亲的身后名都不管了，原本是为了将贵妃拖下去的。但陛下一句十皇子、十二皇子从此移居太初宫，咱们就不继续了。谁知道是不是暂时安抚？不然，陛下何等英明，会不知道那谢细雨，根本不可能是我顾氏谋害？”
  她还没想到人是皇帝安排掉的，只觉得，“谢细雨摆明了就是畏罪自-尽。陛下心疼贵妃，想方设法的将她摘出来……要是没有陛下偏袒，本宫不相信贵妃人在深宫，能够那么快的接到谢细雨自-尽的消息，从而动用延福宫的棋子，栽赃本宫！”
  “陛下对贵妃这样爱护，贵妃又不是温驯的性-子。”
  “以陛下的为人，能不想到他日山陵崩，贵妃诸子若是并非东宫，她该何去何从？”
  “如今看似一锤定音，但只是将两位皇子移过去住罢了，根本没提立储。”
  “甚至理由都是本宫教养无方，陛下打算亲自出手矫正两个孩子的性情……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告诉大家，陛下对十皇子、十二皇子并不满意？”
  “若是两个孩子往后能够入主东宫，咱们现在打落牙齿往肚吞，也还罢了。”
  “可要是将来的储君并非他们……”
  “那咱们岂不是，要步上欧阳氏他们的老路，被利用殆尽之后，彻底抛弃？”
  顾箴的意思，是既然开始了那就别停手。
  别管皇帝此举是在暗示他们息事宁人，总而言之，一定要让贵妃灰头土脸，乃至于人人喊打才成！
  “若是娘娘的父亲还在，此时此刻倒也不妨闹大一场。”但顾老太爷再三思索之后，到底叹了口气，“可现在家里什么情况，娘娘也该清楚。顶梁柱去世，后继无人。说句不好听的话，顾氏将来如何，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再者，十皇子跟十二皇子两位殿下，就目前的表现，咱们说句真心话，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陛下看重的地方。陛下愿意亲自教养他们，不管是为了息事宁人，还是真的爱惜嫡子，总而言之，都给了两个孩子一个机会！”
  “就算陛下打算行缓兵之计，用亲自教养两位嫡子的条件，换取咱们对贵妃收手。”
  “这也可见陛下还是顾忌物议的。”
  “既然如此，十皇子跟十二皇子有着嫡子名份，只要往后被教导好了，表现出足以承担储君之位的人品气度，陛下想立绚晴宫皇子，也得看看朝臣同意不同意！”
  “其他人不说，至少翼国公的为人，老夫清楚，他是绝对支持有嫡立嫡的。”
  翼国公在自己府里，都是坚定的支持嫡庶有别。
  在立储上头，断然没有不站嫡出皇子的道理。
  这是皇帝刚刚登基时候的老臣，一直对淳嘉忠心耿耿，两个亲生女儿都死在了宫闱里，连一点儿亲生骨肉都没留下。
  淳嘉哪怕盛宠云风篁，都压着贵妃没让她拿翼国公上下怎么样，可见有多简在帝心。
  有这么位重臣的态度在，绚晴宫诸皇子想上位，哪里那么容易？
  “而且陛下的性-子，娘娘也该清楚一二。”顾老太爷又说道，“陛下并不在乎后妃以及皇嗣蛮横霸道……也不是很欣赏贤良淑德与温良恭俭让，却偏好手腕过人城府深沉，故此只要十皇子跟十二皇子将来心有锦绣。贵妃也无计可施！”
  “归根到底，这两个孩子，若是继续留在娘娘跟前。”
  “只怕也很难得到陛下的喜爱。”
  “如今去了御前，就算陛下政务繁忙，到底是亲生骨肉，难道还能继续教坏了两位皇嗣吗？”
  “到时候他们出落的有出息了，储君之位才更加稳固。”
  要不然的话，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储君被废弃的。
  只要一日没登基，身在太子位，也不可放松警惕。
  尤其对手是云风篁这么难缠的主儿。
  顾老太爷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这孙女儿会耽搁了十皇子跟十二皇子。
  至于说这俩孩子离开皇后之后，会不会淡却了对顾氏的感情，老太爷认为，肯定会。
  这不仅仅是十皇子的表现，也是因为，他知道皇帝自己吃过外戚擅权的亏，所以肯定不会给新君留下类似的麻烦。
  既然如此，那么两位皇子哪怕对皇后有着相当的感情，淳嘉也会安排他们逐渐跟顾氏疏远，免得往后被顾箴拿母后身份一弹压，就乖乖儿唯命是从。
  但这也没办法，毕竟顾箴手里实在教导不出来厉害的皇嗣。
  再者，十二皇子怎么也流着顾氏的血脉；而十皇子也是才落地就记在皇后名下的。
  至少名份这一点，顾箴有足够的资格，镇压两个皇子。
  目前对于顾氏来说，最要紧的就是保住储君之位，否则哪怕干掉了贵妃母子，最终便宜了其他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至于一些猜疑、后患之类的，也只能先放一放了。
  “如今对娘娘来说，首先就是韬光养晦，听闻娘娘最近凤体违和？这可不太好。还请娘娘往后多保重才是。”
  毕竟顾箴才是一手养大了几个皇子的人，要是她等不到十皇子跟十二皇子长大就撒手而去……
  那就算顾家再送个女儿进宫当皇后，跟这两位皇子的关系，也必然是生疏的。
  等于说顾氏以及顾箴投注在两位嫡皇子身上的心血，全部凉凉，得从头再来。
  “其次就是，尽快找机会，干掉平氏！”
  顾老太爷很郑重，“早先听说十皇子维护生母时，臣就说过，这平氏留不得了。娘娘心软，总担心平氏没了，会被十皇子怀疑……但，不管怎么说，娘娘才是十皇子的母后，才是养大了十皇子的人！平氏在一日，十皇子心里有着念想，如何可能全心全意对待娘娘？”
  “况且，这还是平氏如今还算听话懂事。要是将来，又一个曲太后，后果会如何？”
  “慈母皇太后何等手段，这些年来，又何尝没被圣母皇太后弄得满身狼狈过？”
  “何况是娘娘！”
  “其实照臣说，早点送那平氏下去，正是长痛不如短痛！”
  “哪怕十皇子会悲痛欲绝会怀疑……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才几岁？”
  “忘性大着呢，过两年也就算了。”
  “到时候一门心思对娘娘，不好么？”
  这番话辗转传给顾箴，顾箴其他的都听，但在平纤宜这事儿上头，果然还是优柔寡断了：“小十性情跟其他孩子不像，譬如贵妃那边的小七，明明从小就知道身世，却始终敬重贵妃，视贵妃为亲娘一样。”
  “平氏一直好好儿的，若是忽然没了，不管是不是本宫下手，贵妃那边，岂能不推波助澜？”
  “到时候，小十对本宫记恨在心事小，等将来当权之后，效仿陛下当年，报复顾氏，可要怎么办？”
  顾老太爷得知皇后这么想之后，深深叹了口气，才恨铁不成钢道：“臣上次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七皇子之所以眷恋贵妃，岂不正是个例子？因为温徽贤妃没了！七皇子没有在世的生母可以寄托孺慕之情，不对贵妃死心塌地，还能将谁当娘？若是娘娘一早收拾了平氏，十皇子早就跟娘娘同心合意了！”
  “再者……”
  老太爷眉宇之间，转为阴冷，寒声说道，“若是十皇子跟平氏当真是前生世里命定的母慈子孝……那，不趁如今陛下被贵妃挑唆的对十皇子有成见的时候，借陛下之手料理了他，难不成，任凭他往后靠着咱们家以及娘娘的扶持，身居高位，却叫平氏坐享其成？甚至于，反过来叫娘娘对平氏做低伏小？！”
  至于淳嘉会不会因为十皇子罔顾养母恩情惦记生母放弃这儿子。
  顾老太爷认为这是肯定的事情。
  毕竟从感情上考虑，顾箴虽然不是亲娘，却是实打实抚养十皇子的人。
  而且十皇子的生母平纤宜，日常生活挺好的。
  哪怕几次遇见风波，十皇子大可以私下请求顾箴帮忙，却次次当众哀求，搞得皇后下不了台，徒然被后宫看笑话！
  虽然淳嘉自己对皇后没多少感情，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纵容孩子们也同样不把皇后当回事。
  想想看吧，连敏贵妃跟前的皇嗣们对中宫无礼，淳嘉也是要呵斥的。
  而向来善于揣摩圣意的云风篁，不管跟皇后撕的多激烈，听说皇后娘儿几个有什么好歹，都是礼数周到，不止一次安排秦王几个慰问探望，场面功夫做的滴水不漏。
  可见淳嘉兴许不在乎秦王昭庆他们的蛮横霸道，却并不喜欢孩子们以下犯上、不敬嫡母……
  这种心态很正常，因为他自己就是袁太后养大的。
  袁太后作为没有亲自生下他的嫡母，怎么能够不反复强调灌输嫡母高于庶母、养恩大于生恩的观念？
  然后从资质上，十皇子虽然是嫡皇子，但生母出身寒微，全靠顾箴这母后给他抬身份。
  他也不是唯一的嫡皇子，下面的十二皇子，比他跟皇后血脉还亲近一分。
  也就是说，如今十皇子没有什么能够跟皇后讲条件，倒是非常仰赖皇后庇护、抬举、扶持他。
  这种情况下，他知道了生母之后，立刻表现出无比亲热的姿态……这是蠢呢还是蠢呢还是蠢呢？？？
  就冲着这份城府，淳嘉也看不上他。
  “总而言之，铲除平氏，正好试一试十皇子。”顾老太爷一锤定音，“若是十皇子从此没了指望，心向娘娘，自然最好。”
  他虽然肯定希望将来立十二皇子，但也清楚绚晴宫的难对付，多一个嫡皇子，到底稳妥些。
  “若是十皇子猜疑娘娘，怀恨在心……权当提前给十二皇子开路了。”
  这就是有备选的好处。
  一个不行还能指望另外一个。
  不至于被裹挟。
  老太爷眯着眼思忖了会儿，又说道：“再让娘娘这两日找机会同陛下提一下，说是中宫膝下都是皇子，并无皇女，颇为抱憾。想效仿贵妃，接一二娘家侄女，到膝下抚养。”
  这既是试探皇帝如今对顾氏的容忍程度，也是给皇子们，尤其是未来的储君预备妃子。
  当然了，淳嘉肯定不会允许顾氏再出太子妃的。
  但没关系，侧妃也可以。
  如果淳嘉还是不同意……远支庶出的女孩子，给太子当个妾也不丢脸不是？
  人丁兴旺就是这点好。
  各种情况都能够应付得过来。
  ……顾氏祖孙商议停当的时候，云风篁也在通过崔怜夜，同崔琬进行着紧锣密鼓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