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露台共饮

  从露台上极目远眺，借着小镇中心高耸的黑塔向外射出的灯光，可以依稀看到南面的阿尔卑斯山脉，山上的雪在夜色下被惊动，随之而来的，是夜空中逐渐亮起的巨大人造月亮。
  这里是瑞士偏远的一处小镇，离阿尔卑斯山脉不远不近，连接布莱德湖的地下水道已经被堵上，前几天牵动整个欧盟的恐怖袭击事件，根本没有影响到这里。
  欧洲的每个城市都有一个中心，中心上一座黑色的塔型建筑拔地而起，作为资源调配的中枢。和联邦不同的是，“伊甸园”只负责从各区抽取需要的数据，而不参与区域或者其他国家的自治权。每个国家都有属于自己的智能系统，但是“伊甸园”拥有控制所有计算集群的权力。
  太多的国家，太多的声音，让这台机器显得比联邦要低效得多，就像前几天的追击战，参与作战的军队完全来自教堂，几乎没有政府派遣的部队，这或许也是他们能成功逃出来的原因之一。
  现在，坐在这间二栋小楼外的露台，孙无情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中亚的安全区。要不是扭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操着陌生的口音说着苏尽的台词，他的危机感还没那么重。
  但现在，他确实是深入了欧洲的腹地。正规的联合国总部就在这个国家，而这个小镇，距离他们逃离的阿尔卑斯山脉，只有不到百里。
  “坐下来聊聊吧，他们一时半会搜不到这里。”苏尽不知道从哪端来两杯红茶，眼神示意楼梯下的云芊流回她自己的房间，然后走上了露台。
  “我不知道这件事。”孙无情枯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的山脉，有些走神。楼下的饭菜味还没有散去，东国的菜总是有很浓烈的香气，就像这些热情东国人。
  这让他又想起了齐桓和管甚。
  “她应该也不希望我们知道。”苏尽总是说些故作玄虚的话，但又很客气地把杯子放到孙无情面前，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没有战火，没有硝烟，这个平静的小镇不受任何战乱打扰，但在他们背后的房子里，有一个女孩却失去了一条美丽的手臂。
  “她的伤真的没办法治？”孙无情反驳不了温蒂尼，但是可以问一下苏尽。
  “这里是欧洲，我没有办法。”苏尽摇摇头：“如果存在任何的可能，那也只有靠他们帮忙。温蒂尼是圣乔治大教堂的上代海神，这块土地，她知道的比我多得多。我只是来这里当小兵的，并不能帮到你多少。”
  孙无情听后没说话，喝了一口茶，然后才点点头。
  做不到的，那就只能放弃。他是聪明人，现在被露台的风一吹，发热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
  温蒂尼说的没错，这是战争，参与其中的人都要做好准备，包括他自己。
  但是为什么这个女孩就是不听话呢？在中亚安全屋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给她脸色看，但最后反倒是她帮了自己很多忙。
  林琼露日益强大的恩赐代表了她的天赋和努力，孙无情摸了摸自己的后脑，上次林卫打在他脑袋上的子弹还留有伤痕，如果是他自己遭到这种打击，或许也很难振作起来。他不确定自己有像川乌那样强大的内心，况且，川乌受过的苦难，比他要多得多。
  “我听说，联邦的老虎，是你的小姨？”苏尽很快打破了沉默。
  “我觉得对你而言，不用去听说。”孙无情加重了听说二字的嘲讽味道。
  “你要知道两个执法者的后代有多特别，全球大概是二十年前开始爆发大规模的恩赐，那个时候绝大多数的人也才二十岁左右，所以像你这代人，可以说是第一代继承了两个执法者血统的执法者。”苏尽说道：“以书院为例，芊流的父母都是执法者。她的天赋在同龄人中可以说是无人能及，上次在木伊那克你也看到了，芊流能和万里叔打成平手，但他们的年龄相差了快二十年。”
  “你想问什么？”孙无情不太喜欢听他废话，即使他知道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随口一说就是世界上秘而不宣的机密。
  “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很好奇你的父母。”苏尽说道：“书院里除了他们的名字，还有他们失踪前的一些事迹，就没有了。两年前他们失踪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他们。”
  “我也没听说过。”孙无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甚至不记得他们。”
  “一点都不记得？”
  “一点都不记得。”孙无情不知道相同的问题被了多少遍，有些不耐烦。
  “我以为联邦对失忆症有成熟的治疗手段。”
  “但说不定我失忆正是因为他们。”孙无情看了苏尽一眼，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关于他失忆的前因后果，孙无情心里已经明白大半，尤其是那几次特殊的梦境，让他潜意识中，在脑海里得出了一个十分接近真相的结论。
  “天成和我沟通过了，他说他也找不到你失忆的原因，或者恢复你记忆的方法。”苏尽叹了口气，说道：“很多疑点，但整件事情最大的谜团，应该和你父母有关。”
  “他们？”孙无情有些好奇：“你知道他们什么？”
  “你母亲留下的线索很少，主要是你父亲，孙传庭。”苏尽看向头顶巨大的人造月亮，从书院的角度，开始向孙无情讲述，这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男人的故事。
  据说，吴天成觉醒恩赐的契机，是因为与孙传庭见过面。据说吴天成的师父吴启明曾经带他去过一次联邦，回来之后就觉醒了恩赐。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苏尽还是一个跟在苏不尽身后的少年，但转眼间，他就看到吴天成接手了整个东国的最强大的智能系统。
  在他口中，联邦这个隐藏在迷雾中的男人，是他崇拜的对象。
  书院花费了很大精力收集了他的情报，包括苏不尽在内，在苏尽离开书院的时候，也把这些秘密一并告诉了他。
  “你父亲没有恩赐，也没有进过提乌斯学院。但他还是‘朋友’项目的主负责人。据说，是因为聪明。”苏尽说到这里，又加重了语气：“很聪明。”
  “聪明得……就像拥有一种恩赐一样？”孙无情抓到了苏尽话里的含义。
  听了这句话，苏尽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不确定联邦发现了他的恩赐，或许就像对待你一样，把整件事情隐藏了起来，就连当事人也不知道。”苏尽说道：“这个人帮助联邦构建了全球最强的计算机系统，建立统一的数据中心，甚至说服议会通过了相关《数据法》，借用无限能源的东风，把人类向机械生命进化的壁垒又打破了一点。”
  “你的意思是，包括我在内，这场争斗的起因，是因为我父亲？”孙无情转着手里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没有孙传庭，还会有另一个吴传庭，张传庭。有些事情和他是不是你父亲无关，只是因为这个人正好站在了某个风口之上，然后被推了出来。”苏尽说道：“各国大力发展无限能源就是为了推进这个项目。更多的矿石被开采，大量的服务器埋藏于地下，提供了足够的计算力……”
  “然后他们要做的事，就是计算一切。”孙无情并非不知道其中猫腻，只是不清楚，原来在这场大风浪中，自己的父亲站在船的最前方。
  “但是这个人消失了啊。”苏尽叹道：“他，还有你的母亲张依瞳，书院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直到你被你的小姨救出来，又和‘无名’组织碰上，我们才知道这个消息。”
  “如果从你的角度看，联邦捧我这个人，又是为了什么？”孙无情看着喝干的茶杯，感觉能从透明的玻璃中看到林卫的脸。
  “在影子联合国见你的时候我不知道，在木伊那克见你的时候我不确定，直到阿什隆市之后，我才大概明白。”苏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你能通过某种方式获得一个恩赐，那也能获得下一个。当天整个世界的电磁信号都在空中飞舞，我觉得这就是他们理解的意思。”
  “如果真有这一天，书院会怎么做？”孙无情偏头看向苏尽：“是不是也要把我抓去研究？”
  “怎么可能？！”苏尽满脸的不可置信：“东国习惯的是合作，是共赢。不过再说了，我只是执行我父亲的命令。真要到谈条件的时候，应该轮不到我。”
  “我记得你说过，苏家一脉单传，书院院长的位置，总有一天是你坐的吧。”
  听了这句话，苏尽没有什么避嫌的意思，只是呵呵的笑着，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如果到那个时候，属于人类的终点没有到来，或许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考虑一下。不过，相信我，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苏尽对他做了个鬼脸，很快转移了话题。
  “你回联邦的机会很少了，有没有想学院那些人？”
  孙无情知道涉及终点的话题他不想多谈论，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站起来准备到院子里练功。
  “没有我在，他们也会过得很好。”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忘语瘦弱的手臂，以及张晓晓温柔的表情。如果知道他不在了，这个联邦老虎又不知道会发什么疯。
  他走下了楼梯，云芊流一直等在下面，见他离开，便走上了二楼露台。
  “少爷，回去休息了。”
  “你知道吗，芊流。”苏尽弯着腰收拾着桌子上的杯子，杯子很干净，茶没有向外溅出一滴，但他就是这样慢慢收拾着，只留给云芊流一个侧脸。
  “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也丢了记忆，会不会也像他那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