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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腔孤绝

  “枫哥,你明知我心有所属,你这样做……我承受不起。”
  宁无忧听到身后的许绍这样一说,心头觉得异常沉重,她双脚落地,再也不想自欺欺人地以为,她只是将蔚城枫视作兄长,此时,她怀着身孕,行动不便,他想要抱着她,便让他抱着吧。
  可是,直到许绍这样一说,蔚城枫将她与他共同生活过的霞美城,更名为无忧城。
  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城池,这份心意所蕴含的深情,她如何会不明白?
  就是因为太明白,她给不起他任何回应,她的心已经归属于她的阿朗,她不想看着他在三人追逐的路上,愈陷愈深,因此,就在此刻,他将她捧在怀中,她也是要刻意避讳的。
  不,这世间,除了阿朗所给予的,她能够坦然接受之外,任谁再对她如此用心,她也是不能够泰然接受的。即便是与她自小一起成长的蔚城枫,也不能够。就连以她命名的城池,她也不能接受。
  “忧儿……”
  蔚城枫转头冷怒地剜了一眼身旁的许绍,待他退开。
  他这才冷沉地说道,“我曾经说过,无论你与谁在一起,我都不会放手,因为你本来就是我命定的妻子,是我看着你长大……”
  “枫哥,都是过去了……终是我对不住你,爱上了慕清朗。我们还是兄妹相称吧。”
  “忧儿,我自小将你看作妻子,你却要我们兄妹相称!”
  蔚城枫气怒了,他上前一步将宁无忧揽住。他的力道大得宁无忧无法抗拒,便也不再挣扎,只是抿了一下唇角,便仰脸,坦诚地看着蔚城枫,“对不起,是我负了你。我想我不能住你这儿了,也不想回宁府了,不知能否麻烦你,叫个人送我去九月山庄?”
  “不,忧儿,你哪里都不能去,就在这里住下,如今我有许多的时间陪着你,我还有许多的心里话要同你讲,包括我的身世……你不能走,不能抛下我……”
  蔚城枫听到她要离开这儿前去九月山庄,他便急了。他请求她住下,低沉的语气里夹着某种孤独的殇感,令她的双脚再也迈不出离开的步伐。
  还有,他要同她讲他的身世,她也正想听听,毕竟,她自小便见到他也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可她与他却并非有血缘上的关系。
  宁无忧不着痕迹地离开了蔚城枫的怀抱,令蔚城枫心下苦涩不已。
  是啊,自从她有了慕清朗,她便时时都在与他划清界限。
  可是,她知不知道,她越是这般急于撇清与他的联系,他便越发地怀念过去两小无猜的彼此。
  宁无忧既然决定在他这里住下,便转身向着她记忆中,他平日用来待客的院落走去,而他,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身子,跟着缓慢前行着。
  “枫哥,等产下这胎孩儿,我会前往玉门关寻找慕清朗,我不信他会死,你信么?”
  “我也不信,慕清朗那厮在沙场上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还有,他若轻易死了,他也不配同我争夺你。我推测,整个中原纷传他的死讯,说不定是他故意放出的风声。忧儿,西北战事无论怎样,自有姓慕的顶着,你一介女子,凑什么热闹。”
  蔚城枫皱眉,睇了无忧一眼,面露不悦。
  他算是从心底服了慕清朗,竟能放下怀孕的妻子,跑到边关去建功立业,难道,他的心里,妻儿性命竟比不上家国天下。
  “枫哥,这点你确实小瞧了他,边关危及,家国有难,他是这世间唯一能够主动挺身而出的人,他就是因为顾及我的身子,才不敢随心而……当然,我了解他,我才催促他做出这样的选择!还好,等我生产之后,我也会前往边关去寻他的。”
  “忧儿,你疯了!你这是拿性命开玩笑!我不允许!我决不放你走,别忘了,你在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枫哥,难为你睿智过人,如今怎会看不清楚这天下局势。你以为慕家天下被毁,你如若不坐收渔翁之利,至少也能明哲保身?你错了,据说连南越战神关良将军也已战死,若是他也战死,南越被吞并,只怕,下一个遭受战乱之国将是北越,你以为你能保全自己?”
  宁无忧的一番分析听得蔚城枫无从辩驳,看着她依然青涩的容颜,口中吐露的却是这般的深明大义,再看看她如今微微隆起的腹中已经怀胎五个月,她终究长成了……
  他如今才悲哀地发觉,他不仅错过了她亭亭如玉的风采,更加错过了她由青涩到娇妩的褪变,而这些,都教那个本不该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敌国之人慕清朗,掠去了……
  是的,他命定的妻子,他自小便寄托无尽梦想的忧儿,还有他这一生的关于幸福的希望,都教慕清朗夺去了……
  如果,能够重来,他不会急着去拿回属于自己的皇位,他会放慢脚步,将所有的目光专注于她的身上,与她共享她成长的美好年华。
  可是,这世间没有如果,只有后果与结果。蔚城枫望着前方款步前行的宁无忧,满目的眷恋与悔恨夹杂心间。
  宁无忧住下的当晚,她的父亲宁永峻便来了。蔚城枫叫人备了晚膳,与宁氏父女共进晚膳。
  与自己的父亲将近一年未见,她犹然记得,她出嫁的那一日,她终于抱住慕清朗的腰身,如愿与他共乘一骑,奔向城门的那一刻,她瞥见父亲的失望愤怒,他甚至已经狂怒失态,挽弓对准她与慕清朗的场景……
  她还记得,她从未见过父亲那种拉满弓弦所带着的,想要将她毁灭的狠绝气势,她当时都已经闭眼了……
  席间,甫一入座,宁永峻的面色便非常难看。他瞥了一眼宁无忧隆起的腹部,勉强挤出的笑容带着讥讽,“忧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放着枫儿这样好的男子不嫁,居然敢违背你爹的心意,如今,姓慕的战死了,你不也是要乖乖地回来?”
  “将军,是我主动去接她回来的……”
  蔚城枫给守无忧布菜的手顿住了,他抬眸,朝他摇着头。
  一旁的宁无忧听闻,也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连自己的父亲也认为慕清朗战死了,甚至还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宁无忧也不反驳,低头专注地吃着蔚城枫给她布好的菜。她在心中做好了万千准备,准备接受父亲对她的怒骂,毕竟,她与慕清朗的婚姻,他并不接受,他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将蔚城枫当作是他的佳婿,因此,当她再次返回这方故土时,她是有心理准备接受父亲的痛骂的。
  就看在他养育了她,给了她锦衣玉食的青春年少,她就让他多骂几句吧。
  见她不吭声,宁永峻很满意,便略过蔚城枫的示意,继续说,“如今姓慕的也让西域人杀死了,正好了却为父的一桩心愿。忧儿,你也别难,你更该庆幸,枫儿还眷恋着你,你看他如今都不设后宫,甚至还将你之名镌刻城楼,并诏告臣民,他的皇后就是你宁无忧。因此,依为父之见,你产下孩子之后,你不能再离开此地,你的孩子我可叫人送归南越还给姓慕的,从今往后,你就尽心服侍枫儿。”
  听到这,宁无忧忍不住了,她的父亲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起先他对她骂也骂了之后,她没有反驳,就是看在他生养她的份上,不想与他弄得太僵。
  可是,此刻他竟然得寸进尺地要求她生下孩子之后,表示要将孩子送到南越还给慕清朗,甚至还叫她不能一错再错,不能再离开北越,从此之后,只能留在北越,全心全意当蔚城枫的皇后。
  当听他这样一通自以为是的安排之后,她不由怒了。
  如此说来,依他宁永峻的意思是,他蔚城枫不嫌弃她的蒲柳之身,还愿意将皇后之位留给她,那都是看在他这个父亲的面子之上,她理应感恩戴德。
  想到这,宁无忧怒极反笑。
  她生平第一次对生养自己的父亲生出了烦腻之感,她很不客气地回道,“爹,我再叫你一声爹,是看在你养育我多年的份上叫您的。可您方才的那番话,我不接受。首先,我已嫁鸡随鸡,并且乐此不疲。我很爱慕清朗,也很爱腹中胎儿,绝对不会生产之后弃之不顾,而去坐所谓的皇后之位……至于枫哥的皇后之位,那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反正,我受用不起。”
  “我再说一次我的心意,择一城终老,与一人白首,我如今有慕清朗,便已足够。至于您眼中的皇后之尊,于我而言,便是多余,您活了这辈子,难道还不明白么?”
  宁无忧“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身子缓缓离开交椅,接着说道,“如今整个天下都在纷传阿朗的死讯,您这个当岳父的,不仅没有怜悯同情却还在这边幸灾乐祸。您怎么就不想想,您也是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您难道看不出,南越国的战神关良将军都已经战死,说明西域人的联军此番来势汹汹,若是此次连阿朗也战死了,玉门关落入西域人手中,到时南越国沦陷了,恐怕,首当其冲的就是咱们北越吧?”
  “您不去关心一下天下局势,不关心一下战火何时燎原到您的眼下,您还有闲心来庆幸阿朗的死讯,还奚落您女儿此时的无依,您不觉得可笑么?”
  一餐饭父女俩吃得不欢而散,宁无忧眼中含着坚毅,冷冷地睨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便在宫人提着的宫灯照映之下,缓缓回了自己的厢房。
  只留下宁永峻与蔚城枫在灯火中愕然相对。
  自此,直到她生产之后,她再也不曾见到自己父亲露面。
  宁无忧带着一腔孤绝,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而蔚城枫除了叹息几声,倒也从未表露过类似宁永峻那般的□□来强留她。
  他想要她过得舒心,也并不想带给她烦恼,他甚至还召来秋瞳,要她如从前那般尽心服侍宁无忧。
  见到秋瞳,两人相视而笑,有了秋瞳的陪伴,宁无忧亦感觉自己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从前。
  虽然秋瞳还像过去那般尽心为她做好一切,只是,她却莫名觉得,秋瞳看她的眼神有些凝滞,神情中带有一些疏离,甚至,她有时不经意寻她的时候,她都看到秋瞳在对着房门口发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是的,秋瞳变了。
  宁坎忧细心地发现她的变化主要体现在,蔚城枫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前来看看她,与她说说话,那到他出现在门口,秋瞳的眼神会变得很有神采,而且很积极地为他俩斟茶,传递瓜果糕点之类的吃食。
  每到此时,宁无忧总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想取笑一番秋瞳,或者当着蔚城枫的面,说说几句撮合他两人的话来,可是,她的心思被蔚城枫识破了。
  那一日,蔚城枫将秋瞳打发了出去,就直截了当地说,“这个秋瞳我不喜欢她,虽然她自小服侍你,算是尽心。你也不要想着撮合我跟她,哼。”
  “枫哥,秋瞳真的不错,人也长得伶俐清秀,你就纳了吧。”
  “忧儿,是不是说,我纳了她,从此你就心安理得与姓慕的双宿双飞?”
  “枫哥,无论你纳不纳她,我都与慕清朗双宿双飞,不是么?我只是看在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不忍你孤独一生。”
  “忧儿,收起你假惺惺的关切,你若真不忍心看我孤独一生,你就该如宁将军所说,弃了姓慕的,回到我身边,让我做你腹中胎儿的父亲。”
  两人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蔚城枫不想两人又陷入僵局,率先起身离开了宁无忧的院子。
  ……
  冬去春来,在春暖花开的三月底,宁无忧临盆生产了。
  产床上,虽然阵痛频仍侵袭,起先宁无忧还是能够经受的,毕竟,她自小习武,虽然练功并不专心,可是身体耐受能力还是比寻常人好些。
  可是后来,她的嗓子干渴得厉害,便接过身旁秋瞳递过来的一碗姜汤,她捧起姜汤喝了个滴水不剩,这才继续听从稳婆的指挥,一会深呼吸,一会用力的节奏来配合着身体内的宫缩阵痛。
  接下来,她的生产并不顺利,虽然身体忍耐力会比平常女子强一些,可到底毫无经验,于是,在几番阵痛的催折之下,她越来越力不从心。
  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挣扎,孩子仍然不肯出来。宁无忧从自身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再回想当年自己的娘亲,也是这样浑身脱力徒劳地挣扎在产床上,即使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仍然无法将腹中的胎儿顺利带出世间,她便知道,她如像娘亲一般,也遭遇了难产。
  她甚至已经在弥留之际,听到了匆匆奔跑的脚步声,然后又是几句这样的问话:“难产,保大人,保小孩?”
  接着便是一句狂怒的答复,“都要,否则全体陪葬。”
  接着面上又感受到了一阵风,就在她面色苍白浑身脱力感觉就要死去之际,身后却突然感到一阵强力的热源,在源源不断地输入自己的体内,那股热源给了她无尽的希望……最后,在几声婴儿的啼哭声中,她感觉自己解脱了。
  后来,她在的昏昏沉沉之间,听到稳婆喜悦地说道:“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那一刻,宁无忧骤然惊醒,原来身后的热源是蔚城枫输送的,还有,这里的稳婆把她当成蔚城枫的皇后,把她与慕清朗的孩子当成了蔚城枫的孩子……
  她感觉无地自容,虽然慕清朗前去玉门边保家卫国也是她催促的,可这一刻,孤身在蔚城枫的宫内,他代替着慕清朗行使着丈夫的责任,她的内心却忍不住漫上无尽的酸楚。
  几滴泪无声地滑进鬓边鸦青发丝中,她在心中悄悄唤了一声“阿朗”,口中便止不住地呜咽起来……
  就在宁无忧自怜自艾想要反驳稳婆的时节,身后的蔚城枫却将所有人打发了出去,他替她掖好了被角,同时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忧儿,我知道姓慕的不在你身边心里难过,可是,这里一切有我,就让我来照顾你吧。就让她们误会孩子是我的吧,我心里很喜欢。忧儿,你看看,今生我错过了你,我竟然只能在这一刻,只能在人们的误会中,感受到了幸福与喜悦。忧儿,带着孩子留下吧,求你。”
  蔚城枫絮絮地倾诉着内心的喜悦,可是,宁无忧却抵挡不住产后的疲累,昏睡了过去……
  宁无忧醒来之际,已是第二日午后,她一睁眼,便见到床边坐着的蔚城枫,她的目光没有停留,便又无声地扭头,她一直在寻找着她的孩子。
  自从孩子出世,她这个亲娘都未曾见过一眼,也不知长得像她,还是像慕清朗?
  蔚城枫见她醒来,连忙传唤候在外头秋瞳,叫她去将孩子抱来,可秋瞳却眼神躲闪着,瞅了一眼床上的宁无忧,接着便支支吾吾地说,孩子教宁将军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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