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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石桥禅

  前几日决定跟着无念下山探一探,看他除了治病救人外还做何事,如今便有机会。
  早斋过后,无念带着药箱出禅院。
  花千遇为留意无念的动向,收买了药堂的一个小沙弥让他通风报信。
  几乎无念前脚刚走,她就跟了上去。
  这条下山的蜿蜒小路上修的有石板,但大半还是泥地,清晨薄雾刚散去,泥土浸透水汽变得松软湿滑,脚下难行。
  无念步行下山,未施展一点轻功,未防被发现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走。
  山路曲折,他的身影半隐在树木间,时有时无,如此一来需更加专注的盯着,也未注意脚下的路发生变化。
  等发觉出不对劲时,无念闪身一晃消失在林间。
  顾不上再隐藏,她搜寻了四周的林子,也没找到无念。
  “被发现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
  花千遇提气跃上枝头,眺目远望,差点没呕出一口血,她不仅没有跟下山,还被无念发现带到后山。
  难怪这里遍岭藤蔓,树木繁茂。
  人跟丢了再下山也无用,花千遇又咬着牙往山上走,心里则盘算着如何报复回来。
  走到半山腰的位置,眼前豁然一亮。
  茶树遍坡,碧绿如染,层层如梯的延绵直云海之间,漫山遍野净被翠绿所覆盖。
  晨风润润,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茶香。
  后山竟然种满了山茶树。
  转念一思,应是附近的村民所种,名山出名茶,少越山阳光充足,雨露丰滋,确实适合种植茶树。
  茶叶作为往来贸易的特产,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日常中都离不开,一向所需巨大供不应求,附近的村民应是已种植茶叶为生。
  她沿着茶田往上走,一层层郁葱的山茶树掠过身旁。
  不远处,低矮的树丛叶间还有几个女子正在采摘茶叶,浅色的衣裙隐没在翠绿枝叶,犹如疏朗几笔描摹上的画影。
  清静山林,远离尘寰。
  不知不觉间竟也能感悟出几分悠然飘逸的意境。
  直到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悠哉闲适感霎时消散。
  碧色连绵的绿海里,洁净的月色僧袍如同云山雾霭,飘然出尘。
  他提着一个竹篓,正在采茶叶。
  采茶叶的老和尚……
  花千遇被脑海中浮现的话逗笑,走近也不说话就看着法显将一颗颗的嫩芽,用手指掐下,扔到竹篓里。
  摘完几颗茶树,竹篓里已过半鲜嫩的茶芽。
  法显抬头,往前走的步伐一顿,目光望见一个含笑的艳丽面容。
  他弯了弯唇角,显而易见的流露出欣喜。
  花千遇见他面上浅淡的笑,顿时脸上的笑更深更大,甚还有一丢丢不怀好意的意味。
  法显看着她,目光疑惑。
  他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花千遇佯装正经的说:“只是突然想起来一首诗词,准备送给法师。”
  法显的眼神渐变微妙,也没有回话,只洗耳恭听。
  花千遇斜着眉梢望向他,嫣红的薄唇微微挑着,一副要笑不笑的浪荡的模样。
  其后,缓缓念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长得真是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讲真,这乱七八糟的词句组合起来还挺朗朗上口。
  法显:“……”
  念完后再看法显僵硬的脸色,惹的花千遇一阵大笑,眼里都闪着细碎的星光。
  平复完好笑的心情,一摊手,没有半点诚意的说:“法师不要见怪,我只是由感而发。”
  这理由怎么听都没有说服力,就像是为了取笑他而刻意编排的。
  不过他也习惯花千遇偶尔不着调的样子,甚至还觉得她若不经常搞些乐子,也就不是他熟悉的花千遇。
  习惯成自然,法显已全无反应。
  花千遇顿觉无趣,便岔开话题:“法师怎么再此采茶叶?”
  “采茶的季节将过,山上还有些茶叶未采完,贫僧便帮忙摘采。”
  法显顿了一下,又解释道:“这一片茶田是禅院内的僧人所种植,移栽周边百姓的茶树,多年下来已经生长许多。”
  目光远远望去,另一侧有几个灰色僧袍的僧人,提着竹篓在茶树间穿移。
  她在南山禅院住了些许时日,也稍微有一些了解。
  茶对于禅宗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主要用于供佛、待客、自饮、结缘赠送等。
  除此外,禅宗认为禅茶一味,茶中亦有禅机,禅茶的每道工序都都源自佛典、启迪佛性、昭示佛理。
  禅茶来源悠久,据说佛教传入中原后,有一个叫吴理真的禅师在蒙顶山出家修行,他在山顶种下七株茶树,首个将佛和茶相融,被后世敬为茶祖。
  花千遇随手掐了一片嫩芽,送到唇边咬着,嚼碎后汁液溢在味蕾上,微微泛苦,有一丝丝的回甘。
  走进茶田里,山茶树立刻将她淹没一半,手指拂过翠嫩的叶子。
  “这些是什么茶?”
  法显回道:“不知春,此茶只在夏秋两季采摘。”
  “不知闻春季,名字取的还挺形象。”
  “没错。”法显点头,抬手一指下方的几层茶树:“那片生长的茶田是仰天雪绿,只在霜降前夕采摘。”
  能想象的到雪云浮过,翠绿的叶芽上覆盖了一层薄霜,正符合仰天雪绿文雅名字的意境美。
  花千遇到法显身旁,看一眼竹篓里翠嫩叶子,疑惑道:“冬茶晒干泡茶好喝吗?”
  “仰天雪绿是上等香茗,茶汤清澈透亮,香气浓郁清新,入口清润,回味甘醇微甜,自然是好喝。”
  经他一说,花千遇莫名就有些渴了。
  抬头对他一笑,期待的说:“我等着你泡好的茶。”
  法显忍不住莞尔:“茶叶除了泡茶外,还能做菜,贫僧采摘不知春便是为了今晚做菜所用。”
  花千遇立即问:“什么菜?”
  “茶叶鸡蛋饼,炸酥茶。”
  一听就好吃,花千遇咽了咽口水道:“我要吃。”
  法显眉眼具是柔和的暖意:“好。”
  他低头继续采摘,指节上沾染了汁液,微微泛绿。
  想给他擦净手的念头,在脑海中晃过,但她没付出行动。
  眼瞧着他手指灵活的穿梭在枝叶中,采下一片片嫩芽,自己也手痒,掐了几片芽叶扔到他竹篓里。
  反复几次,法显停住动作去看她。
  花千遇不解:“怎么了。”
  说着又把采下的芽叶丢进竹篓。
  “施主摘错了,茶叶要取顶端的两叶一芽。”
  他放慢动作示范一遍,两指捻住枝杈上的叁片嫩芽叶,轻轻一掐断离枝头。
  花千遇略感惭愧,不成想采个茶叶还有这般细致的讲究。
  见她不自然的神情,法显适当宽慰道:“做菜也没有这么多精细的要求,施主采的很好茶叶都很鲜嫩。”
  听他好像哄孩童一样的话,花千更加不自在,挪开目光问道:“还要再摘多少?”
  “一竹篓足以,不过贫僧还要帮禅院的师兄弟采摘茶叶,短时间内回不去,施主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先行离去。”
  法显望着她,话里的停顿明显带着一股不舍。
  “我闲着也没事,就陪法师一块采茶叶吧。”
  话倒是真的,无念下山一天都不会回来,捞不到有用的线索,回去也是闲着。
  两人一起采茶,装满茶叶的竹篓被拿回禅院,会经过水蒸晾晒制作成茶饼。
  忙到晌午,天色转阴天空笼着一层薄薄青云,刮起凉凉的风来。
  山里的气候向来变化无常,远处的僧人隔空朝他们喊道:“法师,要下雨了先回去用饭吧。”
  法显应了一声好,转头对花千遇说:“施主,该回了。”
  花千遇抬起手,伸展一下身体,嘴里念道:“行啊,不知禅院小厨房又做的什么饭。”
  午时用斋饭,她习惯到招待香客的小食堂吃饭,那里的饭菜比和尚吃的美味多了。
  两人往回走,还没有回到禅院天空中便飘起细雨,衣裳渐渐被打湿。
  茶田旁有一间凉亭,平常用作歇息遮阳,现下正好可以避风雨。
  花千遇走进凉亭,雨丝一止。
  外面雨不大却极是细密,短短片刻就淋个半湿。
  抬手擦拭脸上的水珠,透过衣袖有一只手朝她伸来,下意识往后退,挥开面前的手掌。
  法显一顿,讪讪的放下手。
  看他赧然的神色,这才恍然法显是要帮她擦雨水,方才的行为多少有些伤人。
  她干咳一声,无话可说就此揭过。
  稍稍擦干脸上的雨水,坐在石凳上等着雨停。
  法显把竹篓斜放在凉亭一角,目光眺望着千里烟波,朦胧群山。
  沉默许久,才开口:“施主这些天可是每日都去找无念禅师?”
  花千遇挑眉看他,也没反驳。
  “无念禅师忙于修行,施主前去定会打扰到禅师修行,日后还是莫要再去为好。”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说的她好像除却给人添麻烦,全无作用一样。
  于是呛声道:“我不该打扰他,难不成要去打扰你?”
  法显无言。
  他不怕被打扰,当然这话也难开口说给她听。
  凉亭外,雨越下越大。
  雨雾渐起,高岭低坡,山峰树影皆被茫茫水气遮盖,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看来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
  花千遇等的无聊转悠一圈,走到法显旁边,他正望着远山出神,顺着他的目光去望,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你在看什么?”
  法显回道:“桥。”
  花千遇微微眯眼,细密雨雾里有一个圆形拱桥,在雨水的冲刷中晕成墨痕,桥下还流淌着溪水。
  正在思索之际,法显突然问道:“施主可曾听说过石桥禅。”
  这么耳熟能详的佛教典故她当然知道。
  传说佛祖的弟子阿难在出家前,曾遇见过一名少女,自此心生爱慕,佛祖问阿难,有多喜欢少女。
  阿难回答,我愿化成一座石桥,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其实佛经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故事,关于阿难尊者和女子的故事,只有摩登伽女这一篇。
  石桥禅的来源,是源自佛教四大经典故事之一千年等待改编而来。
  法显转头望来,重复道:“我愿化成一座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纵使身死道消亦无憾。”
  声音低沉平淡,却给人一种千钧沉重的感受。
  “你……”还没有放弃。
  疑问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法显当然没放弃对她的感情,如果他放下了,也就不会离开天台寺一路寻来。
  在这一刻,她觉得法显傻透了。
  “走过了又如何,转瞬即逝的相遇后,唯剩下无边的风雨相伴,和她再无任何牵扯。”看透世情的漠然语气。
  法显垂眸,一股难言的涩意在喉间蔓延。
  花千遇看他一眼,又道:“我这里也有一个故事,不知法师可曾听过。”
  “施主请说。”
  “从前有一名修行多年的僧人,他本可以顿悟成佛,却在茫茫尘世间遇到一名女子,至此堕入轮回……”
  提着心等后面的话,她却不说了,法显追问:“结果呢?”
  花千遇直视他,冷静又无情的说:“没有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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