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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继的闹剧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原本都是她熟悉的,她曾在这里住了二十年,在这里享尽尊荣、养育儿女,在这里发号施令、接见命妇。现在这里成了别人的地盘,摆设也变了,人也变了,周王太妃苗氏一片心酸。若非有事,她也不想踏进这里。
  两个儿媳妇一左一右侍奉着,也不能让苗氏的表情好一丁点儿:“二十四郎就这么去了,可他不能无后,我意给他过继个嗣子。这么大的人家,就是在民间,也不至取不中一个好孩子过继。宗室人丁又兴旺,太后、圣人与诸大臣不会不答应吧?”
  话音一落,在坐的人一点也不吃惊,这都是些什么人呢?太后、皇帝、卫王、郑靖业、韦知勉、李幼嘉、宗正,人人事先都知道了,就等着她开这个口呢。不但知道了,人人都还有些盘算。
  宗正便问:“太妃心中有人了吗?就是宫外过继,也得孩子父母愿意。”
  郑靖业心中冷笑,愿意的人多着呢。
  苗氏道:“我想要愿意的人家把孩子都带来,看哪个合了眼缘儿。”当初徐莹也主是这么挑的嗣子。
  这个……略有些不太好办,显得别人家孩子跟青菜萝卜似的。皇太后能这样挑,苗氏也这样就略托大了。而且,苗氏先前有意挑选,却与几家的打算不一致,两处谈不拢,只好把事情摆到大正宫来商议的消息几位也都知道了。
  徐莹心中略焦急,已经有人托到她这里了,她也有了个比较合适的人选——延平郡王萧令德的嫡次子。其余人虽有了主意,却也是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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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王死了,真是一件大事!
  这个“事”在不同人那里有不同的理解,有些人比如卫王,觉得是皇家的不幸,人口凋零。有些人比如礼部宗正寺,觉得是又添了一桩要操办的差使。却有更多的人瞧准了周王青年无嗣,盘算着过继的事儿!
  延平郡王萧令德可以称得上一事无成,争皇位,他爹根本就没把他当候选人;做事情,从来没领过什么实职;娶媳妇儿,他老婆出身最低;养儿子,孩子都是老婆在带;就连欺男霸女,成功率也没有突破鸭蛋!本来吧,他这样儿也能混个曹王的下场——养尊处优不用做事儿,可不幸他把先帝给骂了,还被现在的皇太后徐莹把脸给亲自挠成了张鱼网!从此在帝后二人那里挂上了钩,所以从他爹驾崩到他弟弟被驾崩再到侄子登基,历经三朝,论辈份算是皇叔,他还是个郡王。卧槽,简直是直立行走生物界之耻!
  就这么二货,要是长得可爱一点,还能说呆萌呆萌的,他偏偏又丑得让人不忍直视!用他最小的表弟顾宽的话来说就是:“古往今来人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顾宽之货夸人的时候固然让人喷饭,损人的时候更让人吐血。
  他要不是老皇帝的儿子,就这点本事,早不知道死几个死了,他又像小强一样顽强地活了下来,活到哥哥弟弟死了一大半,他还能有命醉生梦死。这不能不说他死去的母亲真是在天有灵保佑着他!
  这货真是好命,亲妈在天之灵保佑着,亲姐姐在阳世为他筹划着。不得不说,长信大长公主实是个好姐姐,为了她弟弟萧十郎,也算是费尽心机了。与其弟不同的是,她既聪明又漂亮,很快就趁郑琰生育的空档在徐莹面前取得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地位。
  现在周王死了,长信大长公主抽抽鼻子就能闻出这里面的香味儿来——周王是亲王,降等而袭嗣王也是个郡王!萧令德自己也只是个郡王,爵位到了儿子身上连郡王都没有了!萧令德还不止一个儿子,这些孩子以后要怎么办?萧令德又不是卫王,再跟妹子谈情说爱也努力给儿子们谋了好出路。萧令德就算想谋,也没那个能耐,长信大长公主少不得代弟谋划。
  长信大长公主的公关活动非常的简单,她没直接找上徐莹,而是转了个弯儿跑到了杞国公家,与莒国夫人商量,为萧令德的次子向徐莹三哥的女儿提亲。莒国夫人正为这个孙女的前程发愁呢,没有父亲的女孩子,婚事上面难免要差上一些,可要让她低嫁了呢,又非常不舍得。
  在周王过世要立嗣子的当口,长信大长公主来闹了这么一出,莒国夫人又不傻,如何猜得不出来?犹豫了一下道:“丫头正在父孝中,”说着擦擦眼泪,“恐不好议亲,郡王之子前程远大,岂是丫头能够高攀得上的?”口上说着谦词,心中却有些担心长信大长公主翻脸不认人。
  长信大长公主道:“瞧姑母说的,姑母的孙女,太后的侄女,谁高攀谁呀?”有皇太后在,这账没法儿赖的。
  “只恐周王太妃不肯答应呢。”
  长信大长公主分析道:“要是圣人与十八郎父子情深,又或者吴王再有第二个儿子,我也就不讨这个嫌了。”十九郎和二十一郎被选择性遗忘了。
  长信大长公主找对了门路,莒国夫人与杞国公一商议,摆明了就是欺负苗妃现在没能量,要怎么做全在大正宫。莒国夫人把话递到了徐莹这里,徐莹略一考虑也同意了:延平郡王萧令德有一大特点——欺软怕硬,前头你抽了他,他立马就抱头趴地听你的话。所以萧令德后来在徐莹面前非常之乖巧。
  既然长信大长公主能想到,十九郎和二十一郎自然也能想到,他们两个家里也有几个伶俐的孩子,这都是要留着光大自家门楣的,否则儿子出息了,却不管你叫爹了,就跟那倒霉催的十八哥似的,你说坑爹不坑爹?相反,平庸一点的孩子,将来闯不出一片天地来,就要挨饿受苦——如今皇家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拿到高爵了——过继给到周王名下,一下子就是郡王了。
  主意都打得挺好,只不过十九郎找的是卫王,二十一郎选择拜访郑靖业。
  卫王对于他十九侄子的想法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说:“且看看,还要看周王太妃怎么说。”他也打不了这个包票。
  郑靖业可没有卫王那样好糊弄,听了二十一郎的意思,面色不变,依旧是笑吟吟地,说出来的话就比较耐人寻味了:“周王嗣子,未来之郡王,也要良质美材方可。”
  说来惭愧,已经坑了老皇帝选定的继承人,又间接趁乱坑了诸王好几把,以至于坑死了好几个人,这个老狐狸心软了一回,想起苗妃被坑得惨,又想起老皇帝生前最后的日子里最心疼的其实还是这个小儿子,便不肯让人轻易糊弄了苗妃。
  二十一郎的段数比郑靖业差得太多,被说中心事,背上生汗,含糊着竟不敢撒谎说他要把个呆儿子弄去给弟弟当嗣子。郑靖业看着二十一郎的背影,心说就你这样的也敢出来算计人?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呢!
  郑琰一听说周王死了,她心里咯噔一声,就派人盯住了杞国公府,接着就把消息传给了郑靖业。父女俩一番密谈,具体谈了什么,外人并不知情,只知道谈话过后,两人周围的气场都舒缓了不少。
  走门路的当然不止会走一处,李幼嘉、韦知勉那里,这几家也活动了。萧复礼生父那里,则是由王妃出面,在卫王、宜和、庆林等处也活动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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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王跟他皇帝哥对于女人的品味截然不同,卫王喜欢解语花,对于苗妃这样的“泼辣货”着实欣赏不来,头疼地道:“你愿意,还得看人家父母愿意不愿意,不能你说这孩子好就要抱去养,没这个道理啊。”
  十九郎已火速避韦知勉一孙入王府,又许诺,如果事情成了,则再辟韦知勉另一庶孙入王府,给一出身。韦知勉家族人口只比郑靖业多不比郑靖业少,儿孙们的仕途也够他愁的。故而韦知勉也跟着附和:“正是此理,既不可令周王殿下身后凄凉,更不能强夺人子。不若各退一步,如何?”
  徐莹当即同意:“咱们定一个好孩子,也好跟人家细声细语地商量,否则把人家儿子都叫过来看完了又打发回去,虽然是太妃的晚辈,也显得不把孩子们当回事儿了。”演技不太好地掐指算了算,故意略过了十八郎家里的人,又胡乱点评一番,最后提议了萧令德的儿子,盛赞这孩子懂事儿。
  卫王一想,咦?完全想不起来这是谁——孙子辈儿太多了。韦知勉固然不同意,力荐十九郎之子,卫王还是没印象。李幼嘉则受二十一郎所托,为其张目,独郑靖业不开口。
  徐莹对小辈们倒是比较熟悉,把韦知勉和李幼嘉所荐之人都给批了一回:“呆呆木木的,书也读不好,话也说不全的,不顶用。身子也不好,不若十郎之子,已经有十一岁了,好养活。”
  韦知勉与李幼嘉更毒,直接攻击萧令德,这货全身都是破绽,没有一年没惹祸,随手捡两条都够使的,这两位是朝堂打嘴仗打出来的,绝对口上无德:“生父若此,耳濡目染十余年,谁敢保证品性,到时候算到周王名下,别让逝者蒙羞!欺负死人不会说话吗?”
  吵得那叫一个热闹!给个亲王立嗣,竟比当初选小皇帝还纠结。
  人人都要算计周王的死,由不得苗妃不炸毛!她死了儿子,正在伤心中,已经有人盘算着她儿子的遗产了,这教人如何能忍?所谓同性相斥,苗妃先掐徐莹:“果然十郎的儿子好,太后当初怎么不过继了去?”看一眼萧复礼,“当初圣人并不在候选之列,太后一眼就没相中十郎家的儿子,这才又找补的圣人。”
  从来只有徐莹噎人,没有别人噎她,现在被苗氏这么一堵,殿中老男人们人人觉得畅快。
  周王太妃一辈子也只在老皇帝那里吃了口大亏,亏么,吃一次就够了,这回谁也别想再算计她儿子!然而她儿子又需要一个摔盆捧灵的来办丧事,这事儿她还得求着人家,这问题就来了。
  僵持不下之下,苗氏对郑靖业道:“首相为何一言不发?当初圣人对相公何等信任,如今他的儿子去了,你不为他儿子说点什么吗?”妄图激起一个政客的良心神马的,本身就是一个天真的想法。
  郑靖业却好像被感动了:“立嗣事大,不如缓行,眼下请吴王子权充孝子,大事过后,再定不迟。”吴王妃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吱声。
  徐莹道:“这如何使得?别传出闲话说把吴王独子给过继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郑靖业道:“是不能因为周王薨逝就随意给他过继子嗣,总要一个好孩子才可,否则出身再尊贵、身体再好、书读得再多也不能够,对吧?”众人一齐点头。
  “都叫来不合适,那就一个一个来议吧。”他记性好,功课也做得到家,一个一个把萧复礼的堂兄弟们挨个儿点出来,自然招致一致的反对,周王的侄子里除了要继承父亲爵位的,余下的竟没一个好人!
  郑靖业道:“宗室的事情,萧姓之人皆可。唔——”唇角诡异地勾了起来,对卫王道,“听闻十一郎育有三子?”
  卧槽!
  卫王一头汗:“不好,哪有亲侄子不要偏要过继堂侄的?”
  郑靖业摊手道:“我们不是说过,要给周王一个好孩子吗?大伙儿都同意了。这不是亲侄子都被挑剔干净了吗?十一郎模样好,文武兼备,夫人又系出名门,无可挑剔了。”【1】
  韦知勉大恨,早知道他该提名自己外孙的——他闺女嫁给卫王世子,生了好几个儿子呢。李幼嘉见郑靖业发话了,马上与郑靖业保持一致。徐莹不肯同意,借用了卫王的观点:“隔得略远了。”
  苗妃脑筋一转,她玩阴谋玩不转,却知道最朴素的法则:谁最凶残就跟谁保持一致。当下对卫王哭道:“我丈夫没了、儿子也去了,如今寡妇人家,谁都想塞个破烂货给我做孙子图谋家产,你做叔父的,就眼看着侄子被人作践么?你子孙兴旺,匀我一个又如何?”
  卫王也想哭了!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啊?“再看看,再看看行么?”
  谈不拢,徐莹果断地请苗妃去休息,苗妃道:“你们别想趁我回去了就擅自定了,欺负我寡妇人家,也不怕死后没脸见祖宗!”说得徐莹脸色非常难看。
  此后苗妃也不入宫,就往卫王家里去,卫王被她逼得龟缩不出,连兄弟曹王死了想出门都被苗妃给堵了个正着。
  为了儿子,她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干脆就带着儿媳妇儿跑到卫王家大门口,让奴婢们跪在地上磕头,又散布了满京的谣言,声称皇太后等人要作践死人、欺负寡妇,给过继败家子,把大正宫里批判诸王之子的话传遍了市坊。又胡编了什么皇太后娘家、韦知勉等人收了贿赂才要把个坏小子过继给她当孙子等流言,四处传播。
  民众总是乐于八卦的,管你是不是真的,势弱群体总是惹人同情的,苗氏寡妇死了儿子果然值得同情。满京的舆论都转向了苗氏一方,卫王一脸便秘地道:“曹王兄弟去了,你让我去他家看一看成不?”
  苗妃道:“他有妻有子、有儿有女,你还要上赶着过去,可怜我的儿子啊~孤伶伶的……”
  卫王跺脚道:“这不合礼数。”
  苗妃道:“呸!这话也只好哄别人了!大正宫我住了二十年!你不答应,就别去曹王家了!嫌我烦,我明儿就去大正宫哭去,天下总有正直之士。”
  遇上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你能怎么办?强行镇压是个好办法,奈何郑靖业有意纵容,还状似无意地撑腰。杞国公家到底脸皮还没有厚到家,徐莹就算记恨苗妃也只能收手。苗妃又跑到曹王家一大哭,哭得卫王为了让兄弟能够走得顺利一点,不得已交出一个孙子当买路钱。
  周王太妃完爆皇太后与朝臣。
  苗妃占了大便宜了,且不说承嗣孙是卫王的亲孙子。这孩子还有萧深很好的基因,长得也很可爱。孩子他爹萧深也是个极有前途的宗室子弟,连番因老皇帝喜欢与自己努力还有战场上的功劳爵已至咸宁侯,日后有什么样的发展还说不定。有这位亲生父亲帮衬着,小孩子的成长会顺利很多。这又不像过继皇帝,还要防着追谥生父什么的,抱过来就是周王儿子没得跑了。
  过继手续一办,孩子往周王灵前一抱,苗妃终于松了一口气。
  与周王丧事的大吵大闹满京都八卦相比,曹王的丧事就“低调”得多了。虽然曹王妃不大痛快,她是继妃,新任的郡王不是她生的,她的儿子只有一个得了个伯爵。总体来说却没有闹出什么事儿来,因曹王妃还活着,家也没有分。就这么还继续过了。
  曹王家的事情却与郑家有些相关,六郎郑瑞的妻子萧氏是继妃所出,两人要给曹王服几个月的丧。
  几件白事笼罩着,京城这个年却过得依旧热闹,主要是周王过继子嗣的事儿信息量太大,豪门恩怨神马的,真是刺激人的八卦神经啊!诸王则只能连叫晦气,周王太妃这个脑残太特么凶残了!然而事已至此,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呢?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能跟卫王亲孙子怄气呢?
  新年就在八卦中度过,过了新年,郑琰也将除服,学校开学,崇道堂的人增多。总数达到了一百余人,比起郑琰设想的二百多的最终峰值还差着将近一倍,学校的承受能力还是够的。由此越发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来,幸亏又聘了助教,不然这人手还真不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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