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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市番外其一·春(时间线在没生孩子之前)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烟雨暝濛。
  江南的春雨,总是连绵不断,婉约而柔情,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落了杭市的名山胜水多时。山抹微云,水光浩渺,宋代词人笔下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若隐若现,彷如仙境。江南烟雨霏微中的苏堤春晓、柳浪闻莺,像是意境幽远的水墨画卷。
  杭市自吴越起,至南宋时繁华盛极。往后日月流转,时移世易,那传承延续的岁时礼俗,轻清柔美的吴侬软语,仍不免保留着几分宋代风雅遗韵。
  沉以安便从小在这山明水秀之中长大,养成了温润宁和的性子。
  父母离世后,他远去十余载,可内心深处,总归被一缕思乡之情牵绊着,引着他回了杭市。他在此置了一套中式庭院,闲暇时会和女儿来这里小住。
  原本他们定居于伦敦,但由于女儿沉念曦魂牵梦萦着祖国的美食,于是来了杭市住下,一住便是一年半。
  这期间,沉以安暂时放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事务,专心陪着女儿。而沉念曦除参加必要的演出之外,其余时候都喜欢赖在父亲身边。
  阔别十数载的家乡,梦里江南的诗情画意,儿时夏蝉喧闹的亲切画面,沉以安身临其境,终归如愿重逢。结庐松竹之间,远离都市尘嚣,倒也有了些许隐逸的闲情雅趣。
  但沉念曦却静不下来,年轻人总是心性好动,爱四处游乐赏玩。
  杭市的雨,下了月余,天气预报显示,近几日总算是拨云见日,雨过天晴了。沉念曦早早的计划,这天要和父亲一起出去野餐,然后逛街。
  春风和煦,公园里的樱花芳菲正盛,兀自静放,如云似霞。波光潋滟的水色映着这一片片绯色的云霞,如羞红的美人面。
  沉以安选了一处安静的树荫下,燕子低徊,轻盈的掠过湖水,惊起层层波澜。绿草如茵,他兴致盎然的铺上野餐布,一切准备就绪时,略微停顿,抬眸看了看花枝绚烂间灵动的身影。
  彼时,沉念曦正伫于樱树下,风乍起,花瓣如雨簌簌飘落而下,拂面而过,落入了湖水和草地上。
  今日她简单的编了一个单侧麻花辫,穿着一身田园风的碎花连衣裙,明丽淡雅,与此间景色相映成趣。听到父亲的呼唤,她连忙应声:“就来了!”
  沉念曦回到他们野餐的树荫下,帮着父亲将食物一一摆放好。这些都是沉以安一早亲自下厨做的,食物样式简单,并不难准备。
  摆好之后,沉念曦端起一份牛油果虾仁意面开吃起来,这是经过爸爸中式改良后的意面,风味特色俱佳。
  “这是爸爸小时候经常吃的一种小吃,你尝尝看,怎么样?”沉以安将食盒中的一份葱包桧儿推至她的面前。
  沉念曦听话的夹了一块,蘸上甜酱,外酥里嫩,味道鲜美,她一边吃着点了点头说:“味道不错,爸爸不管做什么菜都很好吃。”
  即使这样的夸赞已听过多次,沉以安依旧感到心花怒放,他笑意欣慰看着女儿,“只要你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做。”
  除意面和葱包桧儿外,他们还带了艾草青团,以及水果沙拉。
  三月间,正是吃青团的时候,采摘鲜嫩艾草捣烂后,融入糯米粉中,沉以安做了两种馅料,分别是豆沙和咸蛋黄肉松馅的。
  沉念曦拿了一个青团,咬了一口,香甜软糯,清香四溢,满是春天自然清新的气息。
  时光未央,岁月静好,父女二人有说有笑,一边吃着美食,欣赏着春景,恬然自乐。
  远处游人如织,儿童嬉笑追逐之声不绝于耳。因为是周末,来此野餐的人并不少。人们惬意闲散的漫步在湖畔,或静坐于草地,享受着美好的春日时光。
  耳边时而传来欢声笑语,沉念曦的目光不禁被吸引去,原来是几个孩子正“忙趁东风放纸鸢”。
  其中有一个三四岁的小朋友,牵着线跑来跑去,风筝却怎么也飞不起来,还是一旁的爸爸妈妈帮着,使风筝飞向了天空。
  眼见其乐融融的画面,沉念曦深受感染,一时心生向往羡慕。她垂首,凝眸沉思,眼底含着淡淡的惋惜,又看了看温柔平和的父亲,随即悄然靠近,搂住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令沉以安感到措手不及,他怔了征,伸出一手缓缓的拥她入怀。而后,只听怀中的人面颊微红,呢喃软语的向他撒娇,央求道:“爸爸,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吧?你看别人家的孩子,好可爱,要是我和你能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孩就好了。”
  沉念曦一时兴起,浮想联翩,全然忘了他们是父女。近亲乱伦,本就不为世俗所容,遭人非议,遑论生一个孩子。
  她继续憧憬:“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像你,清俊秀雅,温柔善良……嗯——要是像我就不好了,我老是让你为我担忧,而且一点都不乖,也难以管教。”
  听到她说自己“难以管教”,沉以安忍俊不禁。虽说有时是难以管教了些,但陪伴她成长的时光里,他很幸福。
  而后,沉以安松开手,轻轻扶住女儿的肩,让她坐好。
  他以一种慈爱宠溺的目光看向女儿,笑意如春风一般和煦,摸了摸她的头,温言安慰道:“宝宝,你就是爸爸最疼爱的孩子,爸爸有你这一个孩子就够了。”
  他们是父女,不能生孩子,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沉念曦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虽则感到遗憾,却仍是乖乖的点了点头,默契的不再提此事,安静的吃起甜点来。
  山峦如黛,云雾缥缈,碧玉般的垂柳随春风微微飘动,摇曳生姿,飞入朦胧的雾色中翩然起舞。雨霁风光,空中浮动着清雅澹泊的草木气息,浅淡幽远。
  春雨如酒,绿柳笼烟,江南如诗如画的时节使人沉醉。
  父女二人悠闲的在西湖边散着步,他们从清河坊街一路逛过来,行了许久的路。不过,沉念曦却不觉得乏累,一路上和父亲聊天,听他说起童年回忆,少时的成长经历,以及所见所闻的奇趣秩事,倒是饶有兴味。
  他们停在一处树荫下时,沉念曦举目看见“茶色烟雨”的招牌,眸中带亮,最近网上很火的竹筒奶茶应该就是这家吧?
  她抱着沉以安的手,摇动了几下,又指着不远处的“茶色烟雨店,温柔的撒娇道:“以安哥哥,我想喝奶茶。”
  沉以安默然止步,抬眸看着她,神色含有几分惊诧和无措。
  偶然兴致上头时,沉念曦喜欢用“以安哥哥”这个称呼逗他。私下里,他听了亦欣然沉默,似乎乐在其中。
  然而,这是在人多的公共场合。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大学生装扮的人端着奶茶,用一种惊讶好奇的目光打量了他们几秒。
  一瞬间,沉以安的脸上浮现出几抹赧色,他感到很不好意思,只得沉默以对。自己这样的年岁,又是大庭广众之下,被这般称呼实在贻笑大方。
  “别这么叫。”他害羞的低下了头,轻声提醒她。
  见他脸红害羞的反应,沉念曦只觉有趣极了,她开心过头,以至于完全忽视了来往行人的目光。
  随后,她故作气恼,与之拉开一小段距离,不冷不淡的回答道:“那好吧大叔。”
  这令沉以安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看了她一眼,神色凝重,欲言又止,终于没再吭声。虽说他已年逾四十,可是突然被这么叫,难免会有些郁郁不乐。
  沉吟半晌,他语气不自然的纠正说:“你还是叫我爸爸吧。”
  “不行!”沉念曦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一口否决。
  她眼中映着湖水的光辉,瞪大了清眸看向他。她忽然靠近,一手勾住他的脖颈,使他侧首倾听。她踮起脚,附于他耳边,语调坚定的轻声道:“我可是你老婆!”
  沉以安听了这话,不由低首,泛出浅浅的笑意,以示默认。
  她继而揽住他的肩,明示他:“你的老婆,我,现在想喝奶茶了。”
  沉以安点了点头,微然而笑的安抚说道:“好,我这就去给你买。”
  说着,他上前去排队。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杯荷塘月色竹筒鲜茶过来了,沉念曦连忙接过一杯。龙井茶底,上面覆着细腻的奶油,撒上抹茶粉,再以冻干草莓碎做点缀,清新淡雅。
  他们漫步徐行于西湖边,沉念曦见他始终端着奶茶,一直未喝,于是问:“你怎么不喝呢?”
  沉以安戛然止步,他本意并非自己喝,之前见她这么想喝这家的奶茶,一杯怕她喝不够,于是买了两杯。
  他发现,自己好像对她越来越溺爱了。她中学时,每次见她买奶茶,他总抑制不住要念叨上许久;现在竟然还主动为她买上两杯。
  不过,他在心里又很快为此种行为的转变作了合理的解释,疼爱老婆一些,也是应该的。
  “你陪我一起喝嘛!”沉念曦从旁催促。
  他听从她的话,喝了一口,鲜奶和龙井茶调制,品不出什么茶味。但口感清爽,甜而不腻,作饮料喝尚可。
  她侧目凝视着他,眨了眨眼,目光满怀期待的问:“好喝吗?”
  “还行。”他淡淡的答道。
  沉念曦嫣然一笑,与父亲一起逛街,一起喝奶茶,度过美好的下午,真是太幸福了!
  行过杨柳垂岸的西湖边,迎着醉人的微风,徜徉这云水之间,恍若身处仙境。沉以安微微侧首,美人顾盼,明眸生辉,吹散一春愁。
  天光水色交相辉映,一叶扁舟飘过,微动涟漪。远处烟波浩渺,白鹭成行,山林毓秀,碧玉生烟。清微淡远的意境之美,为婉约的江南景色平添几分诗韵。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
  离开西湖边后,他们在一家咖啡店稍作歇息。
  眼下日丽风和,沉以安见天色尚早,于是提出到一位长辈的店里拜访。这位长辈是专门制作古琴的斫琴师,他青年时就认识。
  沉念曦甚为好奇,也欣然跟随前往。
  自从来杭市住下之后,她发现,父亲曾结识过许多文艺界人士。如,当代浙江画派、吴门画派,以及其他各派系风格的画家,还有诗人、小说作家、学者教授等此类朋友。
  这些,都是她所不知道的一面。
  但父亲平素与他们来往交集时,为免嫌言,她都极尽回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而周旋于长辈之间,应付各种场面客套话,也是大多数年轻人所不喜的。
  沉以安先是买了上好的雨前龙井,以及茅台酒,才往琴坊的方向去。
  穿过熙攘繁华的街市,转进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巷,白墙黛瓦,绿意盎然,鸟语花香。老人们端着茶杯安逸坐于门前,友邻言谈甚欢,虽远离喧嚣,却不乏人间烟火气息。
  一路听着熟悉的杭市方言,倍感亲切。
  他们来到一处清净的院门前,古色古香的牌匾写着“苏氏琴坊”四字,迈过木制的门槛,踏入院中。小院十分幽雅,竹树花草,静朴玄深,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路走去,行至正厅。
  店中幽静古朴,雅人深致,设有几方仿古明式的梨木桌椅,桌面分别摆放着几款基础的琴型,墙上则挂着各式各样的古琴。
  老先生正独坐其中,调试琴弦,听得脚步声,以为有客来了,举目望见父女二人。
  “苏先生!”沉以安俯首弯腰,恭敬有礼的上前打招呼。
  少时,他对古琴颇感兴趣,学业之余,常来此请教。父亲见他痴迷,遂请苏先生做他的古琴老师。
  回杭市之后,沉以安亦曾上门拜访过一两次。
  老先生闻言,推了推老花镜,定睛一看,很快认出这位学生:“你是——小安?”
  “正是。”沉以安微笑着点头。
  老先生连忙放下古琴,起身招待他们至后厅入座,又吩咐儿子去沏茶。
  “请坐。”
  “您老近来身体可好?”沉以安用地道的杭市方言与之相谈。
  “还是老样子。”老先生低头沉吟。
  随后,沉以安说了一些关切问候的话,两人说起这些年来的经历感慨。
  沉念曦乖乖的端坐一旁,默然静听。她从小生活在首都,杭市话她只能听懂一些,若论说,却一句也说不上来,闲来无事时学着说,也说得不伦不类。
  少焉,他们开始谈论古琴制作,以及琴音韵律。老先生七十多了,依旧精神矍铄,气定神闲的说起前段时间遇到一位浙派古琴家,与之起了争论的故事。
  说着,又带他们去看了斫琴的工作室。
  清风徐来,吹起竹帘隐隐晃动,无意之间,沉以安瞥见窗前放着的一把古琴。
  仿佛是命运使然,像一切都已注定好的那样,他走向窗前,掀开印染山水纹样的琴布,触碰到琴面的瞬间,一种熟悉的、久别重逢的感觉侵袭入心。
  那是一张绿绮式古琴。相传,汉代着名文人司马相如弹奏的一张琴名为“绿绮”,名噪一时,此后,“绿绮”就成了古琴的别称。
  “那是一位年轻人落在这儿,不要的琴。”老先生注意到他对这把古琴感兴趣,于是走过来说道。
  “他为什么不要了?”沉以安不解,琴面明净,无一丝划痕,看得出主人很是爱惜这琴。
  老先生沉吟须臾,叹了叹:“这琴的主人原是我店里的常客,他很优秀,琴韵音律方面也十分有天赋。有一日,他抱着琴匆忙来到店中,神色悲凉落寞,我看了看,原来是断了一根琴弦,这很快就能上好。可是他却说不要这琴了,因为是在我店里买的,所以任我处置。”
  “本以为他只是一时气言。后来我上好了琴弦,遇见他几次,问他何时来取琴,他仍说不要了,态度很坚决。”
  老先生顿了顿,继续讲道:“他还说,从此不再弹琴了,若无处安放,叫我把这琴烧了。也不知这其中是何缘故……”
  “这琴是由上好的老杉木、梓木制成,费时三年,可花了我不少的功夫。我见着可惜,就留了下来,放在店中落了几年的灰。”
  言及于此,老先生满怀惋惜。
  沉以安触碰了一下琴弦,音色明亮,余韵悠长。
  这琴的主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令他如此决绝,竟要焚弃爱琴?
  听了这琴的来由,沉念曦也不禁好奇,缓缓走近,仔细端详了一番。随之目光流转,看向了正心神恍惚的沉以安。
  此时此刻,他凝眸深思,不知为何?第一眼看到这张琴,竟像是一见如故。
  老先生若有所思,亦微衔笑意,负手言道:“既然你与这琴有缘,就带回去罢!我不收你钱。”
  “那不行。”沉以安婉言谢绝。
  双方经过几番推辞,他最终盛情难却,只得收下了琴,再三谢过。
  又叙了一会儿话,见天色已晚,沉以安于是向老先生辞别。
  回到家中。
  这一方琴的故事久久萦绕心中不去,沉念曦好奇琴主人是谁,老先生却不便多说,只遗憾道:那人从此的确不再弹琴,也不会来取琴了。
  她打开布,取出古琴,拨动了几下琴弦,果然不成曲调。
  沉念曦学的是西乐,对于民乐,也只是一知半解。
  这时,沉以安听闻琴声,从旁走来。
  她一回头正好瞥见,于是问道:“爸爸,你会古琴吗?”
  在苏氏琴坊时,听沉以安和老先生讨论起韵律,没想到他在音乐方面还曾学贯中西。
  “会一点。”他淡淡一笑,谦虚说道:“很多年前学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沉念曦连忙起身,让父亲试着弹一曲,她说她想听。
  见女儿满目期待,而他此刻也颇有兴致,遂欣然答应。
  沉以安将古琴摆放好,凝气深思,正襟危坐,先试着调了调琴音。
  轻轻拨动琴弦,莫名的亲切感从指尖蔓延至心中,牵动了某个时空长河里那一瞬的永恒。
  他弹奏的是一曲《高山流水》,琴音空灵幽远,忽而巍巍高山,忽而涓涓细流,忽而万壑争流,忽而轻舟已过,余波未散。曲调恰如其人,澄心明净,清雅绝尘。
  一曲终了,引得女儿拍手称赞,她明眸泛光,以一种钦佩的眼神看着父亲: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爸爸,你弹得真好。”沉念曦双手撑着下巴,眉目含笑的说道。
  “很久没弹,指法生疏,都弹错了好几个音。”沉以安垂首,惭愧的笑了笑,“你就会哄我开心。”
  她走过去,扑入父亲怀中,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语气黏人的撒娇道:“因为,我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呀!”
  ……
  ps:
  不知道大家看出来了没有?前面番外四,圣诞节那一章,可能写得有点乱。
  爸爸对女儿说的那些话,不是真的要离开,而是欲迎还拒,以退为进。妈妈给女儿介绍对象,他有危机感了,所以老谋深算使了一点小心思。
  琴不是爸爸的,是另外一本师生恋小说男主的(还没写他),这里小小的联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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