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旅游?
  嗯,我带他一起去。
  严汝霏划开屏幕,没看到想等的通话记录,嘲弄地扯了下嘴角。
  凌安从不打电话给他。
  岳伦还记得他说的那个人:你们还没断?怪不得,我给你介绍的富商女儿你都拒了。
  为什么要断。
  你喜欢他吗?
  喜欢。
  哦谈恋爱了?
  惹他生气了,正在哄他严汝霏琢磨了会儿,旅游他应该会答应吧。
  刚才他提到华国的时候,凌安明显颇有兴趣。
  他先前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如何与男朋友相处,现在想来大概在哪里犯了错误。
  凌安究竟喜欢什么,除了游戏之外,好像没有别的喜好了。
  岳伦听他断断续续抠了半天细节,奇怪道:你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严汝霏笑了:他只会回答我「没有」。
  晚上回家之前开始下雨,严汝霏收伞放在门口,窗户里透出来亮光,凌安还没睡。
  他进门看见对方坐在窗边,托腮,支着下颌探头看外面下雨,头也没回。
  严汝霏想起他和岳伦的对话,忽然出声:除了游戏你还有什么喜欢的?
  没有。
  果然如此。
  我记得你喜欢弹钢琴?
  很久不弹了。
  他曾印象深刻,凌安将「一文不值」用以形容弹钢琴这爱好,并且回避解释缘由。
  凌安有一次曾自称是私生子。
  不愿意回家,对钱没有概念,显然是从富裕家庭里跑出来的。
  你是离家出走,父母对你不好?他问。
  凌安没有回答,顾着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根本没有疤痕了,一提到这件事他却幻觉被打断指骨的疼。
  钢琴买回来没弹过几次,被砸了,手也是。脸上有伤导致他必须戴口罩上学,被尤良问到原因时选择冗长沉默。
  那时他难受得想死,看到窗户就想推开跳下去。
  他们对你不好,不要回家了,以后你跟我住在一起。晚点我们再换个房子你打算继续上学吗,不愿意也没关系。
  说着,严汝霏给了他一个长久的拥抱。
  这种安慰的表述和方式,早前他已经在林淮雪那儿得到过一次,类似的话听第二遍,他已无感触,只是眼前愈发恍惚。
  为何偏偏在这种细节如此相似。
  凌安挣开对方起身关了窗户,心绪平静下来,在他身侧的男人已经走近,眉尖微颦垂眸,抬手扯松领带,褪去外套大衣。
  眼角瞥着他,问:你还好吗?
  凌安这才注意到他里面穿了正装,领带、袖扣以及西服三件套,在转移情绪途中伸手去够他的领带。
  严汝霏扫了他一眼,把将领带扯下来系在凌安手腕上,暗红色,苍白纤细的腕骨,被他捏在手里。
  你今天不怎么讲话了。
  我想你了严汝霏用力地环抱住怀里的少年,再过段时间就不太忙,我们搬去K市。
  凌安倍感无聊。
  搬家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没说出来,被男人亲了下去,眼前人长了一张令人着迷的脸,他因此很少产生拒绝情绪,今日也一样,他已经习惯了与严汝霏仿佛一对爱侣,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是,连朋友都算不上。
  凌安昨晚通宵通关单机游戏,睡眠不足,做完就睡着了,迷迷糊糊想起来自己还在严汝霏床上,条件反射地起身穿衣服,身后搂着他的男人将他拽下来了,他倒在对方身上。
  你继续睡。严汝霏嗓音懒散,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凌安莫名其妙,但困得不行,没多想就闭上眼睡了,过了须臾,突然被铃声吵醒,醒来时见到严汝霏面色苍白地起身套衣服,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出门。
  怎么了?他睡眼惺忪坐起来。
  严汝霏沉默几秒:没什么,你睡吧。
  半夜被吵醒,凌安也睡不着,到了客厅打开窗,发觉外面还在下雨,空气潮湿而冰冷。
  严汝霏带伞了吗?
  他想着,伸出手又把窗户关上。
  抹黑玩了把深夜局,凌安有了些困意,眼皮刚阖上,身后的大门像是被撞开似的,发出一声砰然的巨响。
  他一个激灵被惊醒。不远处大门敞开,走进来一个男人的身影,屋子里没开灯,暗得看不清面容。
  男人身上裹着外面的冰冷潮气,像一阵冷风,凌安愣了片刻,刚想说话,突然被对方俯身抱住了。
  窗外炸下闪电,突兀地点亮了一瞬房间。
  严汝霏面无表情的脸近在咫尺,低着头盯着他瞧,浑身都是湿的,黑发也湿透,发梢的冷雨缓缓爬过他的脸颊,像一道伤心泪痕。
  你凌安怔住。
  他低声说:我最后一个亲人在医院死了。
  这句话让凌安沉默许久,他根本不知如何安慰一个刚刚失去家人,深夜冒雨回家的年轻人。
  对不起,你的生活会渐渐好起来。他说着,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得任对方抱着他。
  凌安没得到回答,慢慢伸出手搭在严汝霏肩膀上,小心地将他推开了一些。
  黑暗里,他嗅见男人身上尽是寒冷沉默的气息。
  换衣服,你该睡了。他对严汝霏说。
  我之前对你做的很多事都不正确,我已经在改了。我喜欢你是真的,第一次见面,我看着中文书想晚上怎么画你的肖像。
  后者突兀地说了今夜唯一一句回答。
  严汝霏本以为自己从此是孤家寡人,现在却随时不费力气注意到自己家里还有一个抑郁症男友,他在医院办手续,想着待会给凌安买个夜宵。
  回家路上下了大雨,店都关了。他记起很多事,关于凌安的细节,在教室的第一次见面,凌安坐在窗边,一直盯着他看。
  凌安没有回答,只是重复刚才的建议叫他睡觉。
  应激状态下的混乱告白罢了。
  他现在像个落水时紧紧抓住岸边芦苇的人。
  何况,他的话根本不可信。
  第二天醒来,凌安远远望见严汝霏正在换衣服,依然西服革履,他瞥见凌安的眼神,解释说:公司会议,我中午再回来。
  你还好吗?
  他收回目光,对着镜子打领带:你继续睡吧。
  他太正常了,反而令凌安认为反常。
  但这些都与凌安无关,他已经计划近期离开这里回到Y州完成学业。
  一觉睡到中午,严汝霏没有回来。
  凌安点了个午餐外送,送货员车坏在路上,接到电话只得自己去取。
  半途下雨让路更难走了,凌安好不容易踩着泥回家,一进门就迎面险些撞上严汝霏,对方看着像是准备出门,他让了一下,忽然被拽住了手臂,一抬头才发现严汝霏面无表情,低垂眼帘,嘴角也挂着笑意,说的话却令他莫名。
  你去哪了?又是去接「礼物」?
  什么礼物?凌安皱了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手臂被掐得发痛,甩开他往里走,将午餐放在桌上。
  你上一次出门就是去拿礼物。
  凌安坐下拆包装盒吃饭:又不是天天都有。
  他咬着汤勺,身上忽然蒙上阴影。严汝霏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放在他后颈上,轻飘飘地说:我刚才以为你走了。
  阴阳怪气。
  他仿佛变成身体里的一部分,是病变和顽疾,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依偎为难。
  凌安看着这张脸,即便忽略那些异常,心里也无法再感受到快乐。
  刚才好像吓到你了?严汝霏抱紧了他,闭上眼,又睁开,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去吃饭吧。
  严汝霏不再提起那晚失去亲人的经历,好像一夜之间微妙地变质成长,尖锐、野心勃勃,长久地陷入到争斗之中,彻底锋芒毕露。
  半个月后严汝霏决定不去K市,换了套房子。晚上回家,将支票卷着塞在凌安口袋里。
  凌安被他吵醒,在衣服里摸出来一张支票,上面填了个数额,比上次他拿给对方的钱翻了两倍。
  严汝霏告诉他,以后都不必为钱困恼。
  凌安没有兴趣,将支票丢在桌上继续阖眼睡觉,他已经不缺钱了,自然无法与严汝霏感同身受。
  严汝霏轻轻叹了口气,换了衣服与他睡在一起。
  尽管如此,他们之间的冲突没有减少,反而更频繁。
  凌安失眠到得依赖药物入睡,整日无精打采,写生躺在草地里睡着仿佛死掉,被严汝霏背去诊所看病。
  晚上睡前他莫名其妙被严汝霏询问X洲留学生与他的约会,似乎指代来A国找他玩的尤良,他不想解释所以选择沉默。
  越来越不像林淮雪。
  现在只剩索然无味四个字。
  他收拾行李走到门口,迎面撞上刚刚回家的男人,两人视线凝在同一处。
  你要走了?
  严汝霏语气淡淡,听不出多少情绪。
  嗯。
  去哪?
  南方。他说着回头,男人远远地站在门外,模样和神色都还算平静,只是低着头往他行李箱上看。
  接着,严汝霏走近他,仿若恋恋不舍地吻下一个道别吻。
  凌安本以为他们到此为止好聚好散,对方却不紧不慢地倒回去,关门,锁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肖似另一个人的眉眼依然十分相像,唯独眼神病态偏执,瞳孔因为情绪而紧缩成一个点。
  严汝霏:你不和我去华国了?
  是的。
  我没有答应你离开这里吧。
  凌安反问他:你就那么离不开我?
  那倒不至于,我就是不想你现在走而已。
  他不耐烦了:我非走不可。
  凌安没有成功离开这个城市。
  严汝霏极有耐心,也懂得怎么利用手段强行留下他。
  封闭的环境加重了烦闷感,他继续把严汝霏当做林淮雪,这样能快乐许多,尽管他知道林淮雪根本不会这么对待他。
  凌安这样想着,昏昏沉沉地醒了,下床找退烧药。严汝霏也跟着醒来,起身开灯。
  他将凌安圈在怀里,抚摸着凌安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抚且温柔。
  我爱你。凌安在高热里自言自语。
  厌倦且缱绻地看着他的脸,思念另一个人,幻想对方仍然存在。
  此后又出了一次意外,他得以被允许出门与严汝霏一起写生。
  凌安总是百无聊赖躺在草坪里,或者在周边摘花,以模糊明亮的形象出现在画布里。
  两人渐渐恢复到了以前的相处方式。
  每天被紧盯着吃抗抑郁药物,隔一段时间到医院复诊,他感觉自己好像好了许多,但又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春天快过去了。
  凌安终于在午睡里被短信吵醒,一条问好和致歉的信息,来自失踪一年的林淮雪。
  这天是春末的假日,严汝霏照常约凌安到公园写生,他等了很久,凌安没有来,一如他们第一次约会。
  在原地看了几次腕表,电话无人接听,他背上画具回家,发觉这一次凌安是不告而别,他气得把画室所有东西都砸烂了。
  凌安没多久就受不了回来了,毕竟他那么爱自己。
  严汝霏冷静下来,慢慢得出了这一结论。
  第九年,他与凌安在异国他乡重逢,昏暗暧昧的酒吧会所,凌安与苏摩坐在一起,亲昵地互相耳语。
  现在他们要结婚了,那些裂痕却仍然存在。
  你说什么气话严汝霏慢慢地控制着那些危险念头,你今晚心情不好?
  37、第 37 章
  过往的记忆与眼前的情景重叠了,严汝霏一时分辨不清,胸腔里汹涌不休的意难平是来自九年前,还是如今才升起。
  一想到那年的事他就郁结不已,实在厌烦凌安拿分手做要挟,消失九年之后若无其事上门追求。
  然而他也心惊
  如果凌安是真心实意呢,本来就是因为陈兰心的遗愿才答应结婚。
  凌安说这话,是真心的吗?
  不爱他了,结婚只是为了应付?
  他脑海里冒出诸多疑问,刺得浑身难受,却不愿问出来。
  凌安垂眸:算是吧,徐梦又说了些让我生气的话。
  见他配合,严汝霏稍微心情缓和了一些。
  他说什么了?
  就那些话还好,徐梦短期内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两句话是在委婉解释。
  他了解凌安的脾气,顺台阶下了,不至于再和他赌气。
  他实在不解,徐梦今晚究竟说了什么把凌安刺激到这样或者是因为今晚的新闻?
  严汝霏突然顿悟了。
  见凌安要走,严汝霏叫住他:你是因为我和那个亲戚,才这么生气?
  你说是就是凌安站在门边,随口说,结婚的事你再想想。
  严汝霏挑了下眉:你打算悔婚?
  我是希望你考虑清楚,我不干涉你在外面和谁传绯闻上床,你也别想管我。
  凌安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程度。
  他怒极反笑:你疯了吗?那是出轨。
  你听不懂人话?开放式婚姻,你爱怎么玩都行,这不是挺好的?不乐意就别结婚,反正对我没损失陈兰心至多变成鬼来找我麻烦。
  青年低头点了烟,雾气模糊,那双眼中的漠然却极其清晰冷酷。
  直到此时,严汝霏才恍惚地意识到,对方好像是真的不爱自己了。
  不仅不爱了,就连婚后保持忠诚都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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