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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宛若春风般的男人

  阴雨连绵的寒冬,世界笼罩着一层灰色。站在山顶往下看,整个村落被密密麻麻的黑伞所覆盖。一位身患痨病的少年,搀扶着体弱的母亲从送丧的山上缓缓走下,他刚刚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尚有些稚嫩的脸上满是疲惫与麻木。
  数月前,疫病笼罩了他的家乡,陆陆续续带走了无数熟人的性命。最早是他年幼的妹妹,接下来是家庭支柱的父亲。父亲身体一直很好,患病后硬撑了两个月才撒手离去,只留下伤心欲绝的母亲,与心灰意冷的少年。
  少年自幼身体虚弱,还不慎患上了痨病,这病无法根治,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断吸食着他的性命,知道他身体情况的人,都清楚少年绝对活不了多久了。
  但如今看来,就算没有这痨病,疫病不日也会夺走他的性命,此刻他虽然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但生命早已进入了倒数的阶段。
  活着品尝将死滋味的感受可不能说有多好。
  更何况少年还很担心,自己离开之后,短短数月便痛失所有亲人的母亲将来该怎么办才好。
  踏过了一段泥泞的小路,少年回头小心翼翼的将母亲搀扶过来。母亲绕过一个小坑,踩在一根黑漆漆木头似的棍子上,忽然惊叫一声,险些摔倒在地。
  少年连忙上前扶住母亲的手,关切道:“怎么了娘?”
  母亲神色有些惊恐,指着地上的木头说:“这,动了?!”
  少年赶紧将母亲送远几步,然后壮着胆子走到泥泞小路前,伸手碰了碰那木棍。
  “…………”
  少年把木棍举起,猛地被吓一跳,说:“这是人手!”
  少年连忙拉住胳膊,将跌落在路旁杂草林中的人扯了出来,对方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一身衣服脏脏兮兮宛若黑布,若不是有条手臂浅浅搭在了路旁,被他母亲踩到,恐怕至少要在这地方昏迷上几天,直到……
  少年将对方身体翻了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是位容貌稚嫩的男童,进气少出气多,一双眼睛直睁开了一条缝,眼看就是要不行了。
  少年尝试着唤了好几声,男童依旧昏昏沉沉,做不出反应。这些日子见多了死人的少年,这下彻底确定对方没救了,难受的叹息一声,不是滋味的自言自语:“这时候离开了也好,至少不用多受几日的折磨……”
  左右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架在路旁数月,已经破败了的黑伞。在母亲有些忌讳的劝解声中,少年坚持把伞拿了过来,搭在男童的身上,对他说:“我把伞放在这里,替你挡雨,路旁经过的人,看到后也不会再踩到你了……正好是黑伞……希望能让你安息。”
  说完,闭着眼眸,为男童默哀了数息,睁开眼便要离开了。
  刚抬起脚,他的脚步一顿,看到男童不知何时拽住他的裤腿,手指竟有些力气,仿佛是在挽留,又仿佛是在抓住生命里最后的一丝希望。
  少年默然注视了片刻,摇了摇头,扯了扯衣角,将布片从男童脏兮兮的手掌中拉出,走到母亲身边,对她道:“娘亲,注意足下。”
  “你就是太心善了……这年头……”妇人低声念叨着。
  声音渐渐飘远,男童奄奄一息的倒在泥泞不堪的地上,雨水顺着破破烂烂的伞面打在了他的脸上。
  好冷……好冷……
  踏……踏……
  男童艰难的睁开眼眸,视野低低的望着眼前的地面。
  一双洁白无瑕的长靴正站在一棵大树前,落地的衣摆拂过肮脏的地面却没能染上任何半点的灰尘。语气温柔的说:“不知可否借我一片叶子,遮挡雨水?”
  声音的主人也不知道是在与谁说话,四周也没看到任何的其他人影,停顿片刻,欣喜说道:“如此便多谢树先生了……哎呀,那里有一把伞。”
  大概是觉得有伞便不需要再去摘树叶了,那好听的声音继续道:“既然有伞,在下便无需树叶了,多谢好意。”
  雪白的靴子慢慢靠近,不久后,一双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伞边,将破伞举起,露出下方躺在地上的男童。
  男人惊讶道:“竟然有人……这伞是你的吗?”
  “……”男童脸上泛着死气,眼眸晦暗的失去了任何的光彩。
  白靴男子缓缓蹲下,伸出手轻轻拂过被雨水打湿、头发凌乱看不清面容的男童脸上,见他奄奄一息,说不出话来,关切道:“你还好吗?是不是病了?”
  他将倒在地上浑身泥泞的男孩抱起,轻若无物的放在怀中,仔细看了数眼,道:“你对我有借伞之恩,作为回报,我会送你回家……你的家在哪里?”
  “……”
  男子遗憾道:“看来还是要先将你的病治好呢。”
  “……”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将男孩抱在怀里。缓缓升到空中,迎着连绵冷雨与寒风,飞向了远处的洞府,那里是他的家。
  男孩一路上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身体因为寒冷而不断的颤抖战栗。被男人带回到洞府后,洞内温暖如春的温度让男孩好受了许多,男人对他道:“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是麒麟,你也可以叫我齐老爷,很多人类都是这么称呼我的。嗯……我记得人类接触了肮脏的东西就会生病,看来要先为你清洗一番,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见男孩没有回应,也没有表示拒绝,麒麟笑了笑,就一切从简,自行做了决定。把男孩抱进洞府深处的暖泉中,动作轻缓又温柔的将他放了进去,伸手仔细擦拭着那被泥土、被灰尘紧紧黏在身上的肌肤,将凌乱枯燥的头发一点一点清洗干净,最后抱着那明显白了好几度的小家伙,用自己的衣服将他包裹起来,送回了卧室塌上请他安心睡下,自己则是出门去寻找好友借药草替小男孩疗伤。
  接着便是连续数日的喂药、清洁、呵护对方睡下的平凡工作,麒麟性格温和,颇具善心,做起这样的事情很是得心应手。没过多久,便将那命垂一线的孩子从地狱里拉了回来,一双含笑的眼眸注视着那终于有了反应的小脸,在男孩儿有些惊慌,又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和他打了声招呼。
  “你醒了。”
  男孩讷讷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觉得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温暖的房间,柔软的床榻,还有一位好看到仿佛梦里才会出现的人,正如沐春风的与他说着话……
  他肯定是已经死了吧,只有死了之后,才会来到这样仙界一般的地方……
  麒麟见他不说话,有些担心的伸出手,轻轻抚在男孩的额前,在男孩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微笑着舒了口气,对他道:“放心,你现在已经痊愈了。身体是否还有哪里不适?不如再躺下歇息一会儿。”
  男孩嘴唇张开又抿紧,迟疑了许久,才声若蚊蝇的说:“你……”
  麒麟笑着说道:“我是麒麟,不久前向你借了把伞,发现你生病了,便擅自做主,将你带了回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男孩愣愣了半晌,然后拼命摇头,表示不会。
  他年纪很小,对很多事情都不是很懂。不清楚破败的黑伞意味着不祥,也没听说过那名声远扬、人人皆知的麒麟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地方很温暖,有着他过去短暂的人生中从未感受到的美好,更觉得面前的男子无比温柔,那轻缓的声音,含笑的眼眸,一旦亲身体验过,就绝对舍不得离开,拼了命的想要靠近对方。
  那是濡慕,是渴望,更是殷切的崇拜。
  麒麟又照顾了男孩几日,一直到对方身体恢复健康,可以独自下床走动。询问男孩家在何方,男孩懵懂的摇了摇头。又问了男孩的姓名,他只是糊里糊涂的说了个“圆”的发音,憋了半天,才不是很确定的说应该是来自沈家村。麒麟无奈之下,便暂时称呼他为“沈渊”。又不清楚该把这个小家伙送到哪里,拖延着拖延着,不知不觉就让男孩住在了这里,眨眨眼的功夫,男孩个头翻了一翻,变成了一位出类拔萃的漂亮少年。这时候,麒麟已经忘记自己还要将人送走的事情,习惯了家中有这么一个人类陪伴。对方个性乖巧,又不聒噪,懂得孝顺老人(?),经常会弄出点人间花样来让他开心,相处起来倒挺愉快。
  麒麟年纪大了,什么事也见的多了,因此并不是很经常出门,每天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在他洞府附近的群山中赏花弄草,看四季变换,观日升月落。偶尔摘些灵果尝尝,和山上的精怪们相互问候,或者一觉睡上个好几年,醒来后去朋友家串串门,或者与沈渊说说话。
  他的时间观念很模糊,寿命大概要从这个世界刚刚组成,人类都还没有诞生的时候说起。因此也根本搞不清楚,寿命只有数十载的人类沈渊,为何已经在他身边陪伴了数百年。某日想起时,好奇问了一声才知道,原来以前送给沈渊的灵果,让沈渊顺利筑基,脱离了凡人的行列。如今伙食丰富,应该已经是被动提升到元婴后期的修为了。
  又一问元婴是什么意思,沈渊解释说这是人类修真者自行制定的境界等级。以往他会在麒麟老爷睡觉时,出门游历一番,与人类进行接触,因此多少知道一些修真界的事情。那些时不时孝敬给老爷的新鲜东西,就是他这样陆续从人间带来的。
  麒麟听后有些开心,很欢迎沈渊出门旅游后,还记得给家里长辈带伴手礼的举动,沈渊松了口气,确定自己擅离职守的举动并没有让麒麟感觉到不悦。
  麒麟心思玲珑,看出了沈渊的想法,笑吟吟道:“不是和你说过了,让你不要太在意当年的事情。你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无需特意留下来照顾我。”
  沈渊固执的摇了摇头,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能够侍奉在老爷左右是他的福分,也是他最想要做的事情,希望麒麟不要拒绝他的报恩。
  他一次又一次的说:“这份恩情,我要记得。”就好像催眠似的不断重复。
  麒麟拿他没办法,只能微微一笑,默许了。
  ……
  如今,又是十几年过去,沈渊站在山顶,迎风而立,身侧再没有他老爷的身影。他还带着把那黑伞,这些年一直珍惜的放在身边。不仅仅是因为当初那位送伞少年给予他的那点温暖,更因为这把伞使他与麒麟结缘,把他带到了他老爷的身边,改变了他今后的命运。
  虽然黑伞在这个世界里代表了不祥,但那又怎么样。
  只要在他心中,这把伞象征着温暖与庇护,那么不管是晴天雨天,它永远能给予沈渊足够的力量。
  沈渊取出麒麟珠,凝神注视了许久。然后默默感受着灵珠的指引,在身旁齐小麟嘀嘀咕咕的祈祷声中,看清了下一个目标地点的方向。
  齐小麟看沈渊收回了灵珠,一脸殷切的凑过来说:“大大,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拜托了,一定要是个有趣点的地方!!”
  他可是心如刀割连续拒绝了两个人的邀请,坚定跟在沈渊身边,不离不弃。如今就指望对方把他带到一个不是太差劲的地方,否则齐小麟真是要当场哭给沈渊看了!
  沈渊得到答案后,难得沉默了片刻。迎着齐小麟那期待的目光,他缓缓说:“……皇城。”
  齐小麟:“……”哪儿?
  齐小麟当时就要疯,炸毛跳了起来:“之前让你去,你死活不去!现在我妥协了,你又要去!是不是在故意耍我!!”
  沈渊故作冷漠,以回避这个问题的难点,淡淡道:“你可以不去。”
  齐小麟:“qaq……我要去……”
  沈渊:“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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