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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三:金栅锁(31)番外:谢玦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
  谢玦第一次见到林南嘉时,是四岁那年。
  他方大病初愈,早春时节天还有些凉意,正裹着狐裘在小花园里散步,欣赏着谢府的满园春色。却没想,他看了一个缀在树上的“小桃子”。
  “小桃子”身着一身妃色的裙装,夹在在满树姹紫嫣红的桃花间,倒真如一只娇嫩的蜜桃。
  桃树不高,但对于叁四岁的孩童来说却不好下。“小桃子”脸上带泪,满树朱红衬得她那张白皙的小脸当真是人面桃花。
  谢玦很快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是从江南来的林家表妹,也是他自幼订下婚约的小未婚妻。
  表妹入府的时候,他正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只听得周围人说是个乖巧又惹人怜爱的孩子。
  “她是玦儿的未婚妻,所以玦儿可要多多照顾林表妹,知道吗?”表妹未来时,母亲曾摸着他的头耐心解释着。
  眼下,他乖巧的小未婚妻正挂在桃树间,脸上还带着几滴泪。
  “别害怕,我让他们接你下来。”谢玦走到树下,轻声安抚着正抽噎的小表妹,指挥着一旁身手矫健的小厮接她下来。
  他抽出怀里的帕子,细细帮忙擦去小表妹脸上的泪珠,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哭肿了眼,大概是被吓到了。“已经没事了。你的丫鬟呢?”
  从小表妹颠叁倒四的话语中,谢玦才弄清楚,原来她的丫鬟不会爬树,跑去找别人帮忙了。正巧让他遇到了。
  “给你一块糖,莫要再哭了。”果然女子是水做的。谢玦看着梨花带雨的小表妹,从怀中摸出了今日喝完汤药未吃的饴糖来安慰她。“你是林表妹吧?我叫谢玦,是你的表哥。”
  吃了糖的小表妹终于止住了哭声,讨好地伸出小指去勾他的手,“我叫……林、林南嘉,表哥可以叫我‘囡囡’。”
  稚嫩的小郎君反手勾住了自己未婚妻的小指,“囡囡可要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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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南嘉穿着书童的衣服,局促地躲在他的身后,悄悄向谢氏学堂里张望着。
  谢玦觉得好笑,转过身替她整好衣冠,轻声安慰着,“莫怕,万事有我在。”
  别看林南嘉如今十分怯懦,待到先生讲课时,她就全然忘却了这些,一双眼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本,仿佛将当天的日光都凝在了双眸。先生讲完后,她依然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谢玦觉得有趣。
  他向来学得很快,大多是一点就通,是以常能抽出功夫照拂着林南嘉。“怎么?还不走吗?”
  林南嘉方才从书本中回过神,慌慌张张地收拾好书本,就要负笈。
  “这是做什么?”谢玦皱着眉拎过囊箧。那囊箧很沉,哪里是囡囡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应当背的?他虽然体弱,到底是个郎君,无论如何都该由他承担。
  “玦表哥,”林南嘉有些着急,“把囊箧给我吧。我可是你的书童,哪有让主人负笈的道理。”
  谢玦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莫怕,没人看到。”
  他们这般磨蹭,学堂中的人早就走光了。谢玦背着囊箧,拉着自己的小未婚妻,缓缓向早就等着的马车走去。
  “今日先生讲的,囡囡可有不懂的地方?”
  “有的!书中的‘禀于天者,有清有浊,有善有恶,是之谓气’,为何解?”
  “这句啊,等回了府,表哥给囡囡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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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南嘉及笄那日,谢玦多饮了几杯。
  他身子弱,向来注重修养,不曾贪杯。但看着林南嘉那张如花似玉的娇颜和今日喜气洋洋的氛围,他难得开怀,纵容了自己。
  一晃多年,他的小未婚妻就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谢玦已听闻父母商议,要为他们择下婚期。
  经年桃树上的那只惹人怜爱的小桃子,很快就能被他正大光明地摘下珍藏。
  万事俱备,只差他在春闱一搏,至少为囡囡挣个进士夫人的名声回来了。谢玦相信自己的才学,金榜题名应当不是问题。
  昔年他同囡囡一起制成的桃花酿流入口腔,淡淡的甜味带着迷离的微醺在他心中蔓延。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叁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女郎常健,叁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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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谢玦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又梦到了同囡囡一起的回忆。他勾起唇角,沉溺在往事之中。
  正想着早点起床,去天福楼买囡囡最爱的羊奶酥,双腿的酸痛让他才意识到林南嘉如今是被太子软禁在水鹊院中了。而他,前几日方才把他们的婚书交给太子,以求得他能待囡囡好些。
  如今,她已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了。
  谢玦忍住心中的悲恸,唤来小厮帮他更换腿上的药膏。他那日跪了约两个时辰,两个膝盖淤青一片,若是无人搀扶根本无法回房。但比双腿更痛的,是他被迫在院中听着太子同囡囡欢好的声音。
  囡囡凄切的哭声如同一把刺刀,将他的心扎得千穿百孔,呼呼冒着鲜血。
  但在皇权的威压下,他无能为力,只能自虐式地跪在原地,试图用双腿的疼痛来惩罚自己的软弱。
  谢二小姐过来看他,向来矜傲的才女看到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掉下泪来,“小弟,你的腿……”
  “不过是小伤,会好起来的。”谢玦勉强打起精神去劝慰他的二姐。
  “再过几日你就该上京了。如今你这副样子,怎么坚持得住?”谢二小姐忧愁地看着他,“十年寒窗苦读,难道就要这样付诸东流吗?”
  “二姐不必担心,不会耽误殿试的。”谢玦叹了口气。“你可知囡囡那边,如今怎样。”
  “还能怎样?水鹊院门口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谢二小姐忍不住义愤填膺起来,但也只能隐晦地指责几句,“谁能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呢?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对了,据说太子过几日就要回京了,怕是要带囡囡同行。”
  送走谢二小姐后,谢玦怅然若失地翻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他索性摸出了藏在书房中的一个包裹,是昨日囡囡身边的桂香偷偷交给他的,说是再用不到了因此任凭他处置。大红色的衣料从缝隙中露出来,上面还绣着金线。
  这本是囡囡缝了多年的嫁衣,一直藏着只说等大婚当日再给他看。
  可是他们再无缘做夫妻了。
  他何尝不知囡囡如今同他划清关系,也是为了让他能平安上京赶考。但如今,他对于今后要效忠的大梁皇室却充满了迟疑。若是侍奉这样表里不一的帝王,纵使他居庙堂之高又有何用呢?谢玦心中偶尔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或许找个地方同囡囡一起开个学堂,日后他们郎情妾意,琴瑟和鸣,也算是不枉此生。
  故攲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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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远处那队浩浩荡荡的车马,谢玦紧张地确认了一下树下埋好的新土。
  他终究是求着父亲去了他族谱上的名字,从此他不再是陈郡谢氏的公子,只是布衣谢玦罢了。若是家中其他的兄弟姐妹提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请求,恐怕早就被父亲罚去祠堂反思了。但父亲终究是不放心他的身子,也愧疚于退婚一事,他在父亲的书房前跪了几日,便求得了父亲的无可奈何的同意。
  马车快到近前,谢玦跪在了马路中央。他挺起脊梁,直视着马车大声说道,“还请殿下能放过谢某的表妹林氏南嘉。”
  一旁的侍卫想拉他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了一股蛮力,愣是纹丝不动。见车厢内没有一丁点反应,谢玦又大声重复了四五遍这句话。
  下人见他如此固执,只得无奈地通传太子。门帘掀开,闪过属于女子衣裙的一角。谢玦攥紧拳头,整了整方才被侍卫拉扯过的衣襟。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既莽撞又傻气?最好的办法,应当是先让囡囡被太子带回京城,他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可是他怎么忍心让囡囡在外独自经受狂风暴雨,自己却在煦日和风下慢条斯理地想着办法呢?
  更何况,对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等囡囡入了太子府,他一介布衣,有什么方法将囡囡从严防死守的太子府中救出来呢?就是他蛰伏数年,侥幸在这人心叵测的官场上成为权臣又有何用?太子为君他为臣,这点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所以他食言了。
  谢玦生平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平庸和无能,连所爱之人都护不住。
  他也曾试图去寻些江湖人士或是有才之人的帮助,可是却连门路都找不到。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到头来竟然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但谢玦顾不上自责,只能再想其他法子。
  若是向家人求助,陈郡谢氏作为曾经的望族,或许还有些人脉。但谢玦心知他们是不会为了一个孤女忤逆皇族的。虽然他们平时待囡囡也不差,但一条人命同一族的命运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这也是为何他自请除名的缘故。否则父亲就是将他关在府中一辈子,也不会让他做出任何威胁到谢氏一族的事情。
  到头来,他所剩下的只有那些无用的之乎者也,和这一身血肉。
  那句话怎么说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
  于谢玦而言,确实没错。
  太子的身影从车帘后走下马车。天生的上位者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垂下眼眸看他的目光都有着高高在上的不屑,仿佛看着一只挡车的螳螂。“怎么?孤之前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谢玦心知自己确实是不自量力。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谢玦无所畏惧地直视着太子,而后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还请太子殿下能放过小人的表妹。”
  “放过?她已经是孤的女人了,岂是说放过就放过的。”
  “小人不才,尚有几分学识,愿一生为殿下驱使,只求殿下能高抬贵手。”谢玦一下又一下地郑重地将脑袋磕向地面,额头已经被地上的砂石磨破了,他却不肯停下。
  “这样啊——”太子拖长了尾音,“可是孤不需要。”
  “殿下当真要做出此等强抢民女之事吗?”谢玦有些绝望了,“若是此事传出去,只会有损于您的清誉。”
  “你这是在威胁孤吗?”太子的声音染上冷意,“好大的胆子!”
  “草民不敢。”
  “不敢?你叁番五次地觊觎孤的女人,还有什么不敢的?还是那日你罚跪时听得还不真切?”
  谢玦想起那日在水鹊院中听到的哭喊声,五指紧抓地面,指尖的皮开肉绽方才强压下了心中的痛苦。他喃喃道,“不论如何,在草民眼中,她都是我的表妹。”
  太子轻蔑地笑了,“倒真是对苦命的鸳鸯,孤就是那个棒打的恶人咯?孤倒是好奇,所为情爱,能有多坚韧。来人,让这位谢公子尝尝阻拦皇家马车的下场。”
  几位侍卫得了太子的命令围了上来,对着谢玦一阵拳打脚踢。
  拳脚如冰雹般砸在他的身上,谢玦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挺直着腰身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毒打。
  若是太子消了气,就能换回囡囡的平安,哪怕是将他这一无是处的尊严抛在地上也无所谓。
  鲜血从额角滑落,淌过谢玦的眼睛。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如同一只破了的风筝,却还是坚强维持住了身形。
  太子莫约是觉得无趣了,让那些侍卫住了手。围着谢玦的人群纷纷退开,为尊贵的太子留出道路。
  谢玦抬头,眼前一片通红,但他仍勉强睁大双眼,试图看清太子的神情。
  他自幼梦想效忠的梁氏皇族,就这样吐出凉薄的话语,“还真是个硬骨头。”
  脑袋嗡嗡作响,谢玦只能冲着太子所在的方位恳求着,“还望殿下成全。”
  “呵呵,好啊,若是你受了孤的一剑还能站起来,孤就成全你如何?”
  像是石上开出花朵,谢玦的内心生出小小的希望,“殿下金口玉言,肯给草民这个机会,草民自然万死不辞。请殿下动手吧。”
  大概是痛得太久了,利剑刺入血肉心脉的那一刻,谢玦反倒没有任何知觉。
  太子倒像是不满足于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厌嫌道,“真是污了孤的一把好剑。”
  寒光一闪,血溅叁尺。
  谢玦知道,只要他站起来,太子就会放过囡囡了。
  他知晓自己的这副身子怕是要撑不住了。
  从小到大,家中请了无数郎中方士,都说过他是早夭之命。少时曾向林南嘉许诺,他会身体康健,同她白头偕老。他自己原也觉得身体好了很多,认真期盼、谋划着同囡囡的将来。
  却没想到,注定的命数永远无法逃脱。
  这样想来,倒也不后悔同囡囡退婚了。她正是花季,总不能被他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束缚住吧?
  只要她日后能快活一世,便不枉他如今的决定。
  “好了,若是谢公子能在十个数之内站起来,就能把你这位表妹接回去。”太子一派稳操胜券的口吻,施舍地同他说道。
  谢玦用手撑住地面,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莫约是这些时日跪得太久了,两条腿如同灌了铅般无法挪动。有温热的液体从发鬓顺着他的下颌流下,砸在地上,不知是血是汗。身上的热气似乎也顺着拔出剑刃的伤口泄漏了出去。谢玦的双手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无数抓痕,道道带血。可是他连一条腿都抬不起来了。
  分明,分明就差最后一步了。
  很快他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只要他再努力一下。
  谢玦费力地屈起一条腿,半跪在地上,浑然不知自己如今是多么狼狈又衰败,
  他想要试图起身,但不远处的侍从已经大声念出“九——十!”
  被鲜血糊住的双眼不能视物,谢玦只听到了太子嘲讽的笑意,“看来,是谢公子输了。所谓青梅竹马,本也不过如此。”
  谢玦张了张嘴,他已经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凭自己被太子侍从拖到路边。晕倒前,他最后听到的只有马蹄声和车轮轧过地面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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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玦再次有意识时,感觉自己被人喂下了什么药丸。有人正蹲在他的身边,似乎是位老者。他感到自己恢复了些力气,轻声致谢,“多谢恩人相救。”
  “不必多谢,阁下伤得太深,贫道也只能保得你一时的性命。倒是帮阁下处理过了你的眼睛。”
  谢玦睁开眼,面前半蹲着位年近半百的老人,是位道士。
  老人含笑着向他介绍自己的身份,“贫道是太康凌云观的霄凌道长。昨日侥幸窥破天机,算得南方有井宿坠落,想是有仙人转世在此,将要重回九天,故而过来瞻仰。”
  “道长是在说在下?”谢玦有些疑惑,“仙人转世?”
  霄凌道长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贫道观阁下面相,正是典型的真童子命之相。敢问阁下可是自幼体弱多病,聪慧过人?”
  “在下的确自幼带疾,至于聪慧过人……倒谈不上。”
  “打扰了。”霄凌道长一手点在谢玦额间的红痣,直接起了一卦。谁知卦纸直接变成团赤红的火焰焚烧殆尽。
  道长半点不恼,反而对谢玦更为热情,“错不了,阁下的真身怕是九重天的大人物,就连天道也不许我再暗窥天机。可惜真童转世向来短命,慧极必伤,阁下倒不必介怀。等回了九重天上,凡间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谢玦苦涩地笑了。
  慧极必伤吗?倒不如说是情深不寿。
  若是往事种种,只是叁十叁天仙人的一场梦,那他还是他吗?
  先前他痛恨自己软弱无力,不能救出表妹。但如今发觉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他却宁愿自己不曾知晓。
  霄凌道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中闪过精光,“怎么?阁下还有什么前尘旧事不愿放下吗?若是贫道能帮得上忙的,不妨一说。”
  其实谢玦也看得出来,霄凌道长所谓的“瞻仰”,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他一直等待着的,就是这样的时机。
  这世上哪有这样多的善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他这样一个濒死之人伸出援手呢?
  “确实有。只是此事极其复杂,在下不敢拖累道长。”
  “阁下何必如此客气?”霄凌道长哈哈大笑,“不妨直说。”
  谢玦放下顾虑。他身上一定有什么霄凌道长需要的东西,以至于他执意趟入这摊浑水。但他是见识到了霄凌道长的神通广大的。他先前痛恨自己求助无门,如今正好有道长站在眼前,难道真要等他如道长所说的,凡身死而仙位归,忘却一切吗?
  事不宜迟。
  虽然道长为他服下灵药,但也不过是延缓了无常到来的时刻罢了。谢玦开口,尽量以最简练的语言,为霄凌道长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阁下放不下的,仅这叁件事?”即使谢玦提及了皇室,霄凌道长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愧是入世高人,果然与众不同。谢玦暗自感慨,坚定答道,“没错,谢某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表妹林南嘉的命运。若是道长能帮谢某了却心愿,在下愿以任何事物为代价,作为报酬。”
  “任何事物啊……”霄凌道长眼睛微眯,似乎一直在等他这一句话,“阁下身上倒真有样东西,是贫道一直在找的。”
  “是什么?”谢玦已经感受到他这根蜡烛很快便要融成灰烬了,也顾不上客套,直接问道。
  “贫道只想讨阁下的一魂二魄,作为炼制长生药的材料。”
  “一魂二魄?”
  “没错。”霄凌道长轻咳了一声,“阁下是仙人转世,那魂魄自然也是异于常人的。贫道修炼多年,一直突破不了瓶颈,如今寿数将近,只想出此法来延长寿命。”
  “只要道长能帮我完成心愿,便是您将我这整条命都拿去也无妨。”
  “谢公子言重了,贫道也不是什么贪心之人。收了你这一魂二魄,神魂不全的你还需再入轮回,直到修齐魂魄,才有机会重回仙籍。”
  “只是如此?”谢玦喃喃问道。他的脑袋有些发沉,就是灵药无法抓住他不断流失的生机。“那道长便拿去吧。身后之事又如何,在下也无法顾及了。”
  霄凌道长扬了扬眉,莫约是头一次见到答应得如此爽快的人,“阁下当真不再考虑一下?若是重入六道,就再无落入人道的机会了。”
  “不必考虑了。”谢玦语气坚定,“在下心意已定。”
  他摸索着,抱紧方才霄凌道长递给他的那个布包,里面是囡囡的嫁衣,还带着淡淡的桃花芳香。他尽量不让自己身上的泥污和血迹浸透布包,小心翼翼地合上眼,假装他的囡囡还在陪伴着他。
  他这一生,对不起父母亲族,放弃了锦绣前程,所幸还有机会救回一条人命。
  霄凌道长在他身边起了阵,开始施法。
  谢玦觉得自己仿佛正遭受着五马分尸之刑,全身疼得仿佛就要炸开。但想到他同道长的交易,他硬是咬牙坚持着。
  他最后的意识,是回到了一片桃花海。他的小表妹穿着并蒂桃花纹的嫁衣坐在簌簌桃花雨中,冲他微微一笑,“玦表哥,你叫我好等。”
  谢玦张了张嘴,他想向囡囡致歉,上京之约终成空,她也莫要再等了。可是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六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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