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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外

  “被爱只是不走运,而不会爱是种不幸。”肖望舒是在高中图书馆的最后一层的书架上,在积灰的书堆中,她拍了拍时光的尘埃,翻开了那一本《局外人》看见那句话。彼时只有一弯不明显的唇角弧度,还是太晚,她只能承认她不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人。
  更早要从刚刚有了记忆说起。第一批赴粤务工的厂工之中有来自西南山区的肖望舒的父亲肖齐,说得上浪漫的邂逅,他碰上面容秀美,勤奋努力的越梅。在自由恋爱的浪潮和爱情荷尔蒙的鼓励之下,他们走到了一起。但是越梅家里是落后闭塞的山区,得知两人恋爱的消息之后,反对的声音充斥每一次来往的消息。但是那时候越梅已经怀孕,家里只能匆匆安排结婚事宜。
  两人一时之间都拿不出钱,家里同样贫穷还有兄弟姐妹还在读书。两人只是拿了结婚证没有摆酒席,甚至相隔几百公里的两亲家甚至没有见过面。唯一一次肖齐带着生育后的越梅回了一趟西南老家,破败贫穷是她对肖家第一印象,他没有骗她,在结婚前他就一直说家里十分贫穷,但是他精神富有之类的话哄着,没想到穷到连电都接不上。
  从小刻苦勤劳的越梅一句话也没多说,跟着肖齐把病重的婆婆背去了医院,拮据的经济让肖家兄弟面对母亲的医疗费束手无策,肖齐跪在地上一声一声地求着医生还是没有挽回逝去的生命。越梅陪着她处理后事,冬天冷得刺骨,产后恢复还没半年,她白天处理婆婆后事,晚上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回粤后,她和丈夫辞去了分隔两地的工作,进了同一个厂,很快发现丈夫性情变化了许多,以往烟酒不沾的他变得吸烟酗酒一件不落,偶尔深夜他还没有回来,哄睡了孩子之后,她打丈夫的电话却听见激烈的麻将洗牌声。他越来越沉默不多说些什么,只让她照顾小孩早点睡。
  望舒从小就是很乖的孩子,在母体里的时候她就安静不不常动静,越梅还一直觉得小朋友文静,但生育的时候却是吓了所有人一跳,那时候羊水都流完了,可是胎儿却没有动静,当机立断改成了剖腹。肖齐还在外地没有回来,通知书是越梅姐姐急匆匆过来签的。
  “孩子好像不乐意出来,但是再不出来就会宫内缺氧。”在越梅昏过去之前她听见医生这么说
  汗水浸透了越梅,她忍着麻药失去作用后的疼痛抱着自己来自不易的孩子轻吻着。从那天起她就暗下决心要用尽自己的全力守护自己的孩子。
  但是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肖齐也是第一次当父亲。这两个不需要考试就能应证上岗的职位,这条养女儿的路,他们走得磕磕绊绊。
  长大之后肖望舒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开始已经模糊,最早记忆的是外公的一顿毒打。
  双职工家庭在暑假和寒假最大的苦恼就是小朋友应该怎么照顾,厂区不允许小孩进去,他们就偷偷带,把小望舒放在小纸箱里面然后带进去,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小孩躲在流水线的传送带下面,趴在妈妈的鞋上睡了过去。小朋友稚萌的神态和动作常常让同事们心软逗着小孩玩也成了上班乐趣之一,大家也心照不宣地没有说。但好巧不巧碰上了大老板视察,小姑娘在纸箱子游戏的时候好巧不巧扑到了领导跟前,为了一家人还有饭吃,只能给肖望舒换个地方。
  越梅想了好久,交到哪里她都不放心,对比之下,她只能把肖望舒送回娘家看顾两月。
  肖望舒很久之后每每看到书本上对于农村淳朴心善的描写常常嗤之以鼻,穷山恶水出刁民是她从第一次被父母带回层层山峦后的小山村的时候就知道的道理。
  经过叁个小时大巴,刚刚够到妈妈大腿的小姑娘一下车就吐得昏天黑地,趴在母亲的怀里神色恹恹。
  春寒料峭,春雨缠绵,从县城到山村有足足十公里的直线距离,可是这路还是未开发的山路,一滴雨落在黄泥陷起的一洼泥地里,越梅背着一个大背包,还怀抱着一个小朋友,一不留意就直接踩在上面,寒意刺骨,泥水直接糊在裤腿上,她一咬牙,还是叫了辆的士。
  打表上路的的士一听要走这条路,停下了按表的手,直接狮子大开口要两百才愿意走。越梅抱着望舒,还是摇了摇头,打着伞走进雨幕里面。
  一下车就有一辆摩托车驶过来,泥点子直接落到越梅的衣服上,她皱眉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靓女,坐车吗?”
  “去越岨多少钱?”
  “这么里面啊?一百五吧,现在还下雨更难走了。”
  没比的士便宜多少,越梅一咬后槽牙,还价道:“一百五不去抢?最多一百。”
  “这么山,还下雨,有人愿意进去就不错了。”旁边的摩托司机说着,越梅刚刚找过他,他一开口就是高价,越梅拒绝了他。
  越梅不多说,只是看着他。
  那个摩托司机看着前后负担的越梅还是,呼出一口气,皱眉点了点头:“行吧,带着个小孩也可怜,一百就一百吧。”
  越梅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跨上了后座,用手掌圈起一方天地隔开孩子和司机的距离。
  山路崎岖,黄泥遍地,雨势渐渐地大了起来,还有叁公里才能到村里,但摩托车的前轮陷在了泥坑里,后轮闷响着滚动。越梅手脚不太方便,只能看着摩托司机费劲地把车拖出来。她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肖望舒安安稳稳地睡在她怀里,她淡淡地舒出一口气来。
  车拔了出来,司机却不愿意再进去了,越梅生着气跟他讨价还价,最后还是被讹着加了五十才到了村口。
  母亲知道越梅要回来,已经在村口旁的小屋等了许久,她用拉起袖子擦了擦越梅脸上的水珠,把她怀里的肖望舒接了过去。
  一进家门,越梅的嫂子阿珍已经在灶台边炒着菜,看见越梅进来淡淡了瞟了一眼,越梅向她颔首打了招呼,她勾了勾嘴角。
  越家有叁个孩子,越梅是最小的孩子,二姐在省城工作,只有大哥还在父母身边,生了一男一女。
  思绪间已经到了饭点。
  哥哥已经扛着锄头,越父也切完猪菜回来,家里的猪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越父淡淡地看了睡在木椅上的肖望舒,对着前来问候的女儿点了点头。
  洗澡的地方就在家里的灶台旁边,越梅带着肖望舒洗着她的头发。用漱口杯子濯洗,又拿着护发素细细揉搓,肖望舒乖乖地跟着妈妈的指示不动,脖子僵了就悄无声息的移动一下又动回来原来的位子。
  “一回来就洗头也不知道晦气...”
  是阿珍的声音,越梅的动作顿了一下,忍了忍气,还是不小心拽着肖望舒的头发,女孩闷声痛哼才把她拉回。
  “妈妈,怎么了?”她放轻声音问道,生怕母亲生气,越梅对她勉力笑笑,舀起水继续冲洗她头上的泡沫。
  外面的人声不停。
  “外嫁女就是这样,有什么麻烦就扔回娘家,也不知羞。”
  “诶,没事,反正现在家里都是你把持着。”
  阿珍的声音在小孩的耳朵里面显得有点刻薄。
  “就是这样才麻烦,诶,没办法,回都回来了。”
  乡音掩盖了粤区标准的发音,肖望舒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嫁了个捞佬,现在还把捞妹带回来,越梅是不是有病啊。”捞佬捞妹是粤区对外乡人的称呼,极有侮辱意味,越梅已经在大口呼吸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理论一番,但湿嗒着头发的肖望舒圆圆的眼睛看着她,还是没有在孩子面前发作。
  肖望舒食量小也挑食,阿珍做的菜味道偏咸,被越梅端着碗喂着也没吃几口。
  “怎么这么娇气啊。饭都不会好好吃”说话的坐在身边阿珍的女儿,语罢还剜了一眼小口吃饭的小朋友。
  “表姐...”肖望舒抬着眸子小心地扒着饭。
  外婆见状接过越梅手里的碗,勺子舀了半勺放在望舒嘴边,用不标准的白话温柔哄道:“乖啦,吃多点才能长高高。”
  肖望舒不太会拒绝别人,点点头长大嘴巴吞咽着。
  越梅紧了紧拳头,一场饭局在后面的尴尬气氛中结束。
  越梅之前的房间被大哥的儿子越界住了,她带着女儿和母亲一起睡。肖望舒睡在两人中间,大大的眼睛一闭上就是一条狭长的缝。
  “妈妈,我能把望舒放在家里待会吗?我和肖齐现在没有时间照顾她。”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她能理解女儿的难处,看见和女儿儿时相似面容的外孙女她心软怜爱,就答应了。
  “没事,妈妈在呢,妈妈帮你照顾小望舒。”
  在肖望舒沉睡的时候,越梅已经把肖望舒的衣服迭好,又跟母亲说了营养素要怎么给肖望舒吃,说完,她亲吻了一下女儿稚嫩的脸颊,背着来时的包跟着同村的车离开了。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越梅留了一件自己的T恤衫混在女儿的衣服里面。那件衬衫成为了很长一段时间肖望舒的安全感来源。
  肖望舒这时候只有叁岁,但是已经敏感的感觉到她和这个家庭的格格不入。
  她喜欢看动画片,但是这个家里一台笨重的电视只有层出不穷的抗.日片和新闻播报,她总是看的昏昏沉沉,但她也知道不该说什么,常常在饭后一大家子坐在大厅里看着这台小电视的时候就迷迷糊糊睡在外婆的怀里。
  她喜欢肉,这里的菜总是做得极咸,外婆给她撞上满满一碗饭,给她夹上两块肉,递给她筷子希望她能好好吃,她看着外婆夹给她肉后,投在她身上让她不太舒服的眼光,看着那一盘子肉被剩下的人一扫而光,她安静小口地吃着,听见表姐越菲说了一句:“不愧是省城来的,吃饭都这么斯文。”语气配上她嗤鼻的表情让小孩觉得不适。
  越界瞟了望舒一眼,说道:“什么省城来的,就是捞妹一个。”
  她不知道捞妹是什么意思,她只能埋头吃饭希望心里难受的感觉能舒服点,但是还是因为吃饭的问题得到了一顿毒打。
  那时候家里的女人都去赶集,为了能背多一点商品,外婆把肖望舒放在家里,和阿珍去了集市。
  望舒一个人抱着妈妈的T恤坐在门槛边上,看着层层山峦映出夕阳的颜色,错落的村居炊烟袅袅升起,今天做饭的是外公。
  外公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人,发白的头发下是发灰的鬓发,眼皮半闭一脸严肃,肖望舒一看到他就发怵。这个家里面会抱她的只有外婆和舅舅,她不敢进去打扰于是就在门口坐到夜幕降临。
  “快来,吃饭了。”越菲对她喊道。
  四方桌上外公和叁个孩子一人坐一边,望舒用勺子扒着饭,还不会使筷子的她只能没有夹菜只能吃白饭,很快她就吃不下了,看了看座上的人,放下了碗就拿着凳子想离开。
  “把饭吃完。”厚重的男声说着。
  “外公。我饱了。”
  “谁教你浪费粮食的?”
  越界煽风点火:“大小姐的饭量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这块料。”
  不是不是,她眼角已经泛出泪花,摆着手对人说道:“我真的饱了。”
  农民以粮食为贵。那个神色愠怒的人拿起挂在窗边的藤条甩在肖望舒身上,肖望舒从来没有被打过,她第一感受到如此疼痛,在藤条第二次甩下之前,她抱住外公的腿,却被蹬开,她只能惶恐地躲到凳子下面。
  这仅仅只是荒诞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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