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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 第50节

  元策:“……多谢。”
  裴雪青挤出个笑来:“也不是白白替你保守秘密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裴雪青指了下他的来路:“你回去时,沿着这条木桥慢一些走,我最后把你当成他一次,就当他今日在这里同我告别了,可以吗?”
  元策默了默,点头:“好。”
  裴雪青将眼底模糊视线的泪擦掉,静静目送他转身,看他走上木桥,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第步,慢慢地一步步越走越远,一直走到木桥的尽头——
  她微笑着扬起手臂,朝那道即将消失的背影用力挥了挥,眨眨眼,眨下滚烫的热泪来。
  第42章
  午后, 沈府东院书房。元策仰头靠着椅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因裴雪青那几个提问,从汀兰水榭回来后, 脑海里就一直反复回闪着与兄长有关的画面。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兄长的存在, 而兄长却直到出征前夕才知道他。三年前,兄长初到河西, 仿似不敢相信自己当真有一个孪生弟弟。相逢那日,他们在弱水河畔遥遥对望,兄长看见他摘下那张属于斥候的面具, 露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神里满是震动和奇异。
  后来兄长在明带兵打仗, 他在暗处一面继续刺探前线敌情, 一面辅佐兄长制定战略, 战鼓停歇的间隙, 他们在无人处对谈、下棋、切磋、过招,明明相逢不久, 却好像已经相识十数年。
  自然,他们也常在行军用兵的策略上产生分歧。兄长温和保守, 而他冒险激进。灯火阑珊处, 兄长叹他不惜自身, 他说他从小学到的便是如果不能每一次都以命相搏, 那么这条命留下来也无用。
  兄长却说, 那是因为父亲想要他做沈家、做玄策军中最锋利的刀, 可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成为一把刀, 希望他做一个活生生的、能够被珍重的人。
  兄长说,哪怕他只比他早出生一刻,也是他的兄长, 长兄如父,他必须听他的话。
  记忆里的画面一幕幕闪过,最后浮现在眼前的,是五月里那个雨夜。
  那一战之前,他与兄长已有多日未见,前线战事紧锣密鼓,他们不得不分头行动,奔走在各自的战场。当时分别的前一夜,他向兄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这一战,由他代替兄长披甲上阵。久战兵钝,他们已无精力再消耗下去,他想以身为饵,歼灭北羯最难缠的那支骑兵队,一次扭转战局。
  兄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他们在分歧中不欢而散。再次相遇,是他冒着大雨千里奔赴战场,在尸山血海里亲手找到兄长的尸首。
  那个雨夜,他失去了兄长,也失去了做一个活生生的、被珍重的人的资格。
  当他再次决定以身为饵,他已是玄策军说一不二的少将军,再无人与他并肩而立,对他说:不许。
  ……
  元策慢慢睁开眼,长长沉出一口气,低下头再次看向书案上那枚玉佩。
  这样的兄长,这样一个连兄长身后事都要守护的姑娘,已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这其中掺了假。这枚玉佩的主人就是裴雪青。
  那么假的那个只能是姜稚衣。
  可为何姜稚衣发自肺腑地认定自己三年前拿着这枚玉佩与兄长私定了终身,还苦苦等候他三年之久?
  发自肺腑的认定……
  元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穆新鸿心急忙慌进了书房:“少将军,出大事了!”
  元策抬起眼来:“她醒了?”
  今日离府去水榭之前,他曾嘱托他们务必稳住姜稚衣,倘若姜稚衣中途醒来,就算说他死了,都别说他去见裴雪青了。
  “不,不是,是李先生发现,郡主两月前的医案上曾记载,那次在城郊遭遇山贼之后,郡主不光受了皮外伤,还在后脑勺磕了一个包,李先生判断郡主的血瘀之症就来自这里……”
  元策脸色严肃起来。
  “您先别着急担心郡主,”穆新鸿连忙打住元策,“据卑职与李先生方才商讨,您现在要担心的,可能是自己。”
  “?”
  “李先生说郡主所伤之处并非要害,两月来也没有任何不适,这血瘀对郡主的身体并无实质损伤,倒是李先生今日查阅了大量典籍,发现在过往此类病例当中,磕到此处的伤者许多会患上失忆之症,晕厥过后有的想不起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家人,有的则是记忆颠三倒四,将一些梦到的事,胡思乱想出来的事当成真事,醒来以后胡言乱语……”
  “卑职与李先生说了郡主遭遇山贼当日在军营醒来后的状况,再联想裴姑娘今日这一出,李先生目前怀疑,不,应当说基本断定——郡主与大公子所谓的私情,根本就是郡主伤到脑袋以后产生的臆想!”
  元策从座椅上慢慢站了起来。
  一旁青松代替情绪不上脸的公子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上一次主仆三人在这间书房里如此僵硬,还是得知姜稚衣与沈元策有私情的时候。
  但凡这间书房有自己的想法,这时候可能也哽住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事情。
  元策一动不动站在座椅前,低头看了眼书案上的玉佩,又抬头看了眼西厢房姜稚衣所在的方向。
  ……虽然此事听来荒诞离奇,可如此一来,一切的确都对上了。
  姜稚衣和兄长的关系是假的,却因臆想将它当成了真的,所以在他面前,她的喜怒哀乐全都发自肺腑出自真心,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而姜稚衣从对他颐指气使,到忽然一口一个“阿策哥哥”,也正是从那日被山贼吓晕之后开始的。所以她那天不是单纯的吓晕,而是伤到了脑袋。
  只是营中军医不便上手贴身验伤,光凭把脉又没有李答风这般能耐,不曾发现。
  姜稚衣如今身边的婢女又刚好是今年新来的,对她三年前的旧事一无所知,这便将她所说的一切误以为真。
  所有人都陪姜稚衣入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故事,包括他。
  元策缓缓掀起眼皮,慢声道:“所以——她和兄长根本不是什么相好,她只是摔坏了脑袋?”
  “是啊少将军!这事闹的,真是害人……”
  “不浅”两个字还没出口,穆新鸿一抬头,忽见元策的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
  “……?”
  穆新鸿着急提醒:“少将军可是还未想到此事的要害,郡主这血瘀或迟或早总有一日会消,等她醒过神来会如何看待您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她很可能就猜到您不是大公子了!”
  “她只是摔坏了脑袋,”元策坐回座椅,靠着椅背点了点头,好像并没有看见穆新鸿的满头大汗,轻轻摩挲了下扶手,弯唇一笑,“她只是摔坏了脑袋——”
  穆新鸿迟疑着扭头看向青松:“……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你听懂了吗?”
  青松紧张得两股战战:“听懂了,以郡主和皇家的关系,肯定不会站在公子这边,到时候将公子一告发,咱们就全完了……”
  对啊,可不就是这个理吗?穆新鸿恨恨一拍大腿,又看回元策。
  却见元策依然笑而未语,那张脸阴霾全扫,前所未有的如沐春风,春风得意,得意忘形。
  “…………”
  穆新鸿和青松缓缓对视了一眼——
  少将军公子的脑袋恐怕也坏了。
  黄昏时分,西厢房内。元策坐在榻沿,垂眼看着床榻上安睡的人。
  安神香已经熄了一晌,过不了多久,人就该醒了。
  李答风的判断应当不会有错了,眼下只剩最后一道疑问不解——
  既然她这错误的认知是记忆的颠三倒四,那么那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
  元策眯了眯眼,盘算着该如何弄清楚这件事。
  歇了一天的觉,榻上人已养回了白里透红的脸色,乌黑的长睫静静覆盖在眼下,只是眉头依然微蹙,嘴角也耷拉着,好像还在生他的气。
  元策伸出手去,拿拇指指腹强行抚平了那道眉心。
  眉下那双眼睛轻颤着睁了开来。
  四目相对,元策落在人眉心的手一顿,对上姜稚衣尚未缓转的懵懂眼神,见她迷茫得仿佛不知身在何方,心生起警惕。
  李答风说她的血瘀之症已比之前有所缓解,这就难怪她最近会因记不清从前的事而自我怀疑,该不会今日这一情绪波动气血上涌,便恢复如初了吧?
  元策试探着盯着她道:“醒了?”
  下一瞬,一只白生生的手掌慢慢抬高,利落一挥,啪一下拍开了他落在她脸颊边的手。
  元策犹疑地看了眼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手,回过眼,再看姜稚衣一双眼怒意正盛,像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负心汉,别开头轻笑出声。
  姜稚衣愣愣眨了眨眼:“……你还笑?我都被你气晕了,你还有脸笑?!”
  元策背过身,像许久没有如此快意过,笑得双肩打颤。
  姜稚衣又愣又疑,气不打一处来,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沈元策,你别太过分了!”
  元策收起笑,回过眼去:“怎么连名带姓叫了?”
  “因为我在生气啊——!”
  “叫声别的。”
  “?”
  元策抬抬下巴:“四个字的。”
  姜稚衣一愣之下反应过来四个字是什么,气笑了:“我都被你气晕了,我有嘴叫,你有脸听吗!”
  “你是被我气晕的?”元策一挑眉梢。
  “不是吗?”
  “你再好好想想。”
  “……”
  姜稚衣沉默不语着,不自觉抿起唇轻舔了一下,脸颊可疑地红起来,拉高被衾往床角缩去:“你——你解释不出来,你就用嘴给我下迷药!”
  元策别开头又是一声笑。
  “你到底在笑什么……?你再不解释,我现在就走了!”姜稚衣生气地掀开被衾就要下榻。
  元策一把拦下了人:“不是我不解释,是我确实解释不出来。今日那裴家姑娘突然上门,说你给我的玉佩是她的,还给我看了她的另一半玉佩,我还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又来倒打一耙了是吧?”姜稚衣拿手指着他,“我告诉你,这回门儿都没有,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是我的错,那玉佩我三年就给了你,我怎么知道为何会突然多出另一半?”
  “那我这三年远在河西,我又怎么知道?”
  两人无声对峙僵持着,叩门声突然响起:“公子,裴府来了位嬷嬷,说是裴姑娘的乳母,想与您和郡主说几句话,可要请进?”
  姜稚衣一愣。
  元策眼底也闪过一丝意外之色,琢磨了下裴雪青今日在水榭的那番话,默了默,道了声进。
  一位四十来岁的嬷嬷谦恭有礼地进了门,走到榻前,向两人各行了一礼:“天色已晚,冒昧打搅郡主与沈少将军,老奴此番前来,是有些事想同郡主与沈少将军解释。”
  “我家姑娘近来得了罕见的臆病,因沈少将军与姑娘意外亡故的意中人有几分相像,姑娘打心底里不愿相信已与意中人天人永隔,便臆想着沈少将军就是那个人,以为自己与沈少将军有什么旧情,这才屡次打扰到沈少将军,令郡主心生误会。”
  姜稚衣惊地睁大了眼:“竟有这样的事……?”怔怔品了品这话,又看向元策,“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
  元策看了那嬷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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