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因为只是发烧，我在那天晚上就出院了，但因为被爸爸发现我提早回来，我只好搬回家里住。
  「何叔跟你说了什么？」回家的路上，坐在驾驶座的爸爸开口问我。
  「啊……」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我缓了会儿才回答：「他跟我说了他的故事，还有……关于沼泽的事……」
  沼泽，一旦踏入就难以自拔的陷阱。
  想挣扎着出来的人，只会越陷越深，直到失去自我。
  可我越不挣扎，它越不让我沦陷，让我独自一人在里面起起伏伏，想出来，又捨不得；不想出来，却又不敢挣扎。
  我怕我挣扎了，你会痛，更怕我不挣扎，你还是不肯将我拉入你的世界。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不该挣扎……
  「沼泽呀……」爸爸若有所思，眼睛盯着前方，问我：「你想出来？」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我问何爷为什么我明明没有挣扎，沼泽却不把我拉下去，他没有回答……」
  「你跟你妈妈当初一样呢……」遇到一个红灯，爸爸停下车，转头对我说：「那时候，你妈妈说什么都要追他一次，何叔劝她也没有用，你外婆骂她也没有用……」
  他像是在回忆，微微瞇起眼睛看着外面，说：「所以我就下定决心，要永远陪着她，不管最后妍妍是和他在一起了，还是被他甩了，我都要在她旁边守护着她。」
  「我很傻吧……」绿灯了，爸爸踩下油门，他后面那句话被引擎声盖住了，但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他说的话。
  『但人一生只会遇到一个让你心甘情愿沦陷的沼泽，为什么大家都阻止我们呢？』
  我没有回答，爸爸也没再说些什么，空气瀰漫着微微的不适感，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叮咚——」
  怀中的手机发出提醒简讯的声音，我打开一看，是学长。
  学长：『听何教授说你发烧了，还好吗？』
  我：『没事了，谢谢学长关心，也谢谢您让教授和我聊聊。』
  学长：『那是教授拜託我的，对你来说有收穫那更好。』
  我：『学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犹豫了一下，悄悄的瞄了一眼旁边的爸爸，还是下定决心和学长坦白一些事情。
  我：『对学长来说，昀玫是什么？』
  传出讯息后，我便把手机的网路关了，我不想这么早知道答案，如果可以，我想回到自己房间再认真跟学长聊一下。
  回到家，爸爸像是看出了我的心声，没有跟我多说什么，便回他自己的房间了。
  我也走回自己的房间，洗个澡，将自己拋到床上后，我才打开网路，看学长的回覆。
  学长：『一个我很喜欢的妹妹。』
  对于学长的讯息，我有些意外，再问了一次。
  我：『只是妹妹？』
  学长：『嗯，事到如今，我没有别的想法了。』
  学长：『倒是小妞你，今天怎么了？』
  学长：『今天我追着你和郑淼学妹出去，看到你们在校门口吵了一架，后来我遇到郑淼学妹，她说她不想再理你了……』
  我盯着学长的讯息，想到了何爷的话。
  『当你想着怎么保护赵姑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郑小妞会不会受伤呢？』
  我有些恍惚，脑中闪过一个我从来没有的想法。
  原来，我也是个『赵昀玫』吗？
  原来，我也是一洼令人又爱又恨的沼泽吗？
  我：『学长您后几天方便吗？我想当面和你说。』
  学长：『开学吧，最近店里有些忙，因为今天的事情，蓉说她要陪昀玫。』
  我回復了好，便关掉和学长聊天的视窗，自己也因为刚刚学长提到的郑淼的事而睡不着，就决定要滑一会儿手机。
  下午因为发烧，何爷又刚好在，我已经好久没有打开手机，现在一滑才发现，学校的官网上已经都是今天下午在咖啡店发生的事情了，因为关乎到身为明星的你，以及身为校草校花的学长、蓉姊，所以底下的留言非常热络。
  我有些好奇，留心看了一下，斗大的标题写着：「校园三大人物，和不知名灰姑娘的下午茶聚会，究竟他们是什么关係？神秘灰姑娘的真实身分是？」
  我是灰姑娘，是吗？
  如果我是灰姑娘，我还能单单纯纯的爱上王子、嫁给王子，不用在这个沼泽里流连，我怎么会是灰姑娘呢……
  我怎么能是灰姑娘呢……
  我的眼眶微微红了，不知道是因为看到那些不友善的留言，还是想到自己……
  滑着滑着，虽然视线因为泪水而有些模糊，但有两条留言还是吸引了我的目光。
  『小杏儿是我们的好朋友，请大家不要这样说她。』
  『我很喜欢小杏儿，请大家也喜欢她，不要讨厌她。』
  是你的留言，用字遣词很有你的风格，直白而霸道。
  但底下的留言一个比一个恶毒。
  『她凭什么有你撑腰呀？长成这样也行？』
  『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本人敢不敢站出来说呀，到底做了什么？』
  『看了就噁心，装什么可怜呀？真令人反胃。』
  回忆里那些远远比这些恶劣的话语，在这瞬间回到了我的脑海，我终于忍不住了，把头埋在枕头里，小声地哭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你为了保护我而说的话，听起来好刺耳；你为了保护我而做的决定，看起来好血腥，你看似为我做的一切，好像才是真正刺伤我的利剑，好像才是熄灭光亮的冷风。
  这是我第一次，因为你为我说话，而痛哭流涕，我好像开始觉得，你才是伤害我，破坏我的人生的真正凶手……
  好像在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幸的事，都是因为我踏入了你的沼泽。
  我其实不明白，我都没有挣扎了，为什么你还不让我迷失我自己，不让我彻底失去自己的想法，不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不让我只为你而活……
  却让我在沼泽里动弹不得，只能像这样独自哭泣。
  我现在甚至有想要走到顶楼，像妈妈当年那样一跃而下，远离一切的衝动。
  是不是这样，我就能忘记那些话了？
  是不是这样，我就能逃离这个人生？
  是不是这样，我就能没有自己的主观意识了？
  我看着紧闭的房门，还是忍下了衝出去的衝动。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早上九点半了，我不记得昨晚是几点睡着的，但应该是哭着哭着就累得睡着了。
  「叩——叩——叩——」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爸爸独有的敲门方式。
  我从床上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去开门，门外是手里拿着公事包的爸爸。
  「起床了！早餐在桌上，我去上班了喔！」他看我醒了，交代了一句，就拿起钥匙离开了。
  刚睡醒的我，愣了好久，直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呆呆地说了声好。
  也不知道是因为昨晚哭太久了，还是昨天发烧的关係，我现在的头好痛，站着太久还会有些晕眩，我只好又回到床上躺着。
  最后我一整个早晨，连早餐也没吃，就躺在床上，有时候滑滑手机，有时候看看小说，更多的时间，就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现在的思绪是混乱的，有点好奇地点开昨天那个贴文再读了一次，发现经过一个晚上，下面批评的留言更多了，而你的留言没有再出现过。
  我现在其实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心境了，我知道自己是喜欢你的，也知道自己想陪在你身边，但我也知道，自己其实很讨厌你保护我的方式，很不喜欢你自以为的爱护。
  何爷昨天跟我说的话，我是明白的，只是不想承认是你，我才会经歷那件事，才会变得更害羞，更害怕跟人相处，我只是不想承认……
  你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培育了一群恶魔的人……
  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却总觉得自己可以保护我的人……
  这样单纯的你，又有什么错呢？
  这样单纯的你，我又怎么能忍下心责怪呢？
  『但没有经验的你们，是处不了我们的地的。』
  郑淼的话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我那时没有注意，现在想来，没有经验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呀……
  如果我是你的话……
  我要怎么保护我想守护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