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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奴 第2节

  簇新的颜色,隔着远远的距离,楚言枝都能看见那绣金线在灯光下流溢出的光泽。
  天字阁内四角都摆放了白云铜盆,盆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只余看台处的两扇支摘窗透风,是以寒天冻地里,阁内竟温暖如春,楚姝手里还懒懒摇着一柄牡丹薄纱菱扇。
  她正偏头和二哥楚璟说话,楚璟的目光闲闲落在楚言枝那两汪泪眼上,挑了挑眉,笑道:“重华宫的七公主……我竟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位。但瞧着怪惹人怜的,做她哥哥姐姐,也不亏嘛。”
  楚姝当即就不乐意了,直接把扇子往他头上丢,哼道:“你是随了父皇的性子,就爱和长得好看的亲近!”
  楚璟长指一抬,夹了那菱扇,指节弯起将扇柄递回给她,勾着天生自带三分笑意的桃花眼道:“所以我才和你最亲近啊。”
  这话恰到好处地取悦了楚姝,她嘴角抿不住笑,接了扇子,却只拿扇柄抵着桌面转圈把玩。光影透过扇面明暗交替地晃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容貌明媚,神韵贵气。
  再度瞥向楚言枝时,楚姝声音又冷几分:“拿来我瞧瞧。”
  陪侍在她身侧的宫女阿香走下台阶,接了楚言枝手里的木盒。盒底两端被小姑娘握得温热。
  送至面前,楚姝看了一眼,随意拿扇柄一指,漫声道:“成色还好,颜色太素。回头赏了人吧。”
  差点要落下泪来的楚言枝终于悄然松了口气。她知道,只要三姐姐愿意收下东西,娘亲的事就有希望。
  可楚姝以扇掩唇,打了个呵欠,并未多说别的,只问放好长盒回来的阿香:“等半天了,两兽还没上场吗?”
  阿香正给桌上两只青瓷茶盏里换新茶,拿茶匙在盏底翻了翻,便捧起炉上坐着的紫砂供春壶倒入滚水。
  女子玉指纤纤,水线弧度完美无瑕,入盏不溅,坐在一旁的宣王楚璟始终侧眸看着。
  闻言,阿香将供春壶放回火炉上煨着,给楚姝递盏时回话道:“司苑太监说,这回猎者从北地雪山上弄来了个有趣的野畜,只是难驯得很,那铁笼子都险些被撞破了。他们正想办法往上抬呢。”
  楚姝撑腮,看盏中茶芽三起三落,斜倚着木椅问:“不是说今晚看虎狼互搏嘛?到底是什么野畜?”
  “狼孩。”楚璟抬盏啜饮了口,兴味甚浓地起身,“今晚这场压轴赛,你一定喜欢。”
  “狼孩?传闻中被狼群养大的孩子?那倒确实有趣。”
  恰这时,斗兽场四面齐齐敲出一声锣响,锣声从四面荡来,各处聒耳的嘈杂喧嚣霎时皆停。
  这是两兽上场的信号。
  兄妹俩起身,随侍宫婢皆拥来为他们披衣系氅。
  楚姝弃了菱扇,捧上鎏金刻麒麟的手炉,系了绛红色兜帽披风,华贵不可逼视。楚璟一身疏落绯色圆领补服,外头套了半袖狐绒鹤氅,衬得整个人愈发神采英拔。
  两人并肩往看台走。
  眼见他们要离开,仍站在原地的楚言枝慌了神。没个准话,她不确定三公主到底愿不愿意帮她。
  她惶惑地往前望着,这阁楼里上悬十八面琉璃宫灯,盏盏映在大理石地面上,上下辉映,亮堂得人心里发慌。
  她揪紧手指,既想跟上,又怕被嫌不识眼色。
  “既然来了,便一起看吧。”
  门槛处,一只脚都已经踏出去的楚璟忽而停住了脚步,背手侧身立着,冲她扬了扬下巴。
  楚言枝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跟上。
  绕过一座红木镶贝壳花卉的四扇屏风,跨过内门槛,就进了天字阁楼的看台。
  看台呈方形,悬伸在半空中,被一圈石雕汉白玉栏杆围着。左右开了支摘窗,上挂六角蝴蝶浮雕绫绸宫灯,中间放置酸枝木的圆桌锦杌和几把黄梨木的圈椅,桌下是烧着炭的暖炉。桌上除了茶盏等物,还摆了红漆木的果篮子,旁边放着干净的汝窑果盘。
  楚姝熟门熟路地在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楚璟坐在了她身侧。
  楚言枝领着红裳,默默立在栏杆右侧角。
  这栏杆高度刚到她的肩膀,楚言枝偏头往下看,只看一眼,顿觉心如擂鼓。
  这看台竟有上下五层!
  层层或站或坐满了人。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就是去年无意在御花园撞见陛下轿辇,她偷偷抬头看了眼,跪着的乌压压一片人头也没此刻多。
  这五层看台中间围出了个足有十数仗宽的草地赛场,比重华宫东西配殿加起来还要大。
  沿着赛场,布置了数不清的明灯与火把,将这方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此刻,赛场两端分别放置了一架大铁笼。
  楚言枝心里怕得紧,但到底年纪小,耐不住性子踮起脚偷偷看了一眼。
  离得近的那只铁笼里,关了一头吊睛白额大虎。
  大虎一身黑黄相间的皮毛,生得油光水滑。四肢健硕如柱,爪锋刺趾而出,不停扒拉着笼子,似乎随时都能冲破牢笼。
  这就是年嬷嬷讲的武松打虎里的恶虎?
  楚言枝脚底生寒,缩回脖子不敢再看。可她余光瞥见坐在对面的楚姝仍然神情慵懒,饶有兴味地往赛场另一端眺望着。
  楚言枝掐了掐拇指,犹豫片刻,屏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一架比虎笼更大、更坚硬的铁笼。
  铁笼上的铁杆排布细密,四面包裹了一层铁丝网。笼子内部上下八角都挂了比她小腿还粗的铁链,全数缠缚在了笼中那头身量只有猛虎一半大的“野兽”身上。
  铁链被它挣得铮铮作响,整个巨大铁笼都在前后剧烈晃动着。
  可发出这么大能量的“野兽”,长得并不壮硕。透过铁丝网的空隙,能隐约看见它被吊起的纤瘦臂膊上,紧绷着的肌肉线条畅美,无一块突兀的虬结。
  人群翕动,楚言枝颤着双唇失声道:“那是人……”
  “被狼养大的东西,只会茹毛饮血,算不得人。”
  楚姝不屑轻笑,如玉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恰看到底下有几个太监捧着银盘与账册上来了。
  她忽然将视线投向楚言枝那张微白的小脸,逗弄似的问:“你不是想让我请御医帮你娘治病吗?你那寒酸东西无趣,我瞧不上。你这可怜样子倒有点意思,敢跟我打个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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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野性。
  “楚姝,你别玩太过,我可没同意带你来参赌。要被大哥知道了,你以后都别想来了。”
  刚好这时司苑太监领着人走到了门口,楚璟眼睛一瞪,他立刻止步低首,不敢进了。
  楚璟对这个妹妹再了解不过,一听这话便知她定是想和楚言枝赌兽。
  上林苑斗兽,向来是给贵人们取乐的。但只看两兽厮杀,难免无趣,于是有了所谓的赌兽。
  几月前有人从乌斯藏弄来了一头体型硕大的苍猊犬,被安排和野猪搏斗。犬彘互嘶互咬,当时场上血肉横飞,哀嚎不断。去年还有人安排两匹母马互斗的。也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互换了它们刚诞下的马崽,绑在各自的背上,逼它们相斗。斗到最后马崽不是被勒死就是被甩下来踩死,二马斗得两败俱伤,伏倒于地,悲鸣不已。
  场面如此血腥,人群却无比兴奋。因为谁家凶兽要是斗赢了,不但押宝的人能大赚,猎者还可从中抽成。那头苍猊犬的主人就是经此一战后,直接在京城永安巷买了宅子,安了家。
  不过来斗兽的大多是男子,唯有三公主楚姝从不肯落于他人之后,一有机会便来,一来就出大手笔。
  圣上疼她,见屡劝不止,干脆直接辟了天字阁楼。天字阁楼上视野绝佳,底下的人却望不见这里面的情形。
  作为长兄的太子楚珩却比圣上严厉得多,前几日刚放过话,说她若再去上林苑看斗兽,就禁足三个月,大小宴会都不能参加不说,连上元夜观灯也不准去了。
  楚姝嘴上答应得好,转头就央求了二哥宣王楚璟。这压轴的虎狼互搏赛,她怎么可能甘心错过?
  楚璟已有了自己的府邸,比楚姝自在得多,但也顾忌自家大哥,更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偷偷带妹妹出来看斗兽的事。一旦楚姝参赌,上了账册,这事便瞒不住了。
  然而不等他多劝,楚言枝清脆的嗓音响起了:“我敢!”
  犹怕对方反悔,她还往前迈了一步。
  楚璟皱了眉。
  楚言枝察觉到他的不悦,垂下了眼睛,但仍立在原处不动。
  楚姝撑着下巴看她,话却是对楚璟说的:“今日我不赌钱,不上账册,就由二哥您给作证,和她赌两兽哪方能赢。若我输了,就勉为其难帮她一帮。若我赢了……”
  楚姝食指轻点脸颊,美眸流转,漾出笑意:“就让她给小黄豆做一个月的丫鬟,伺候它洗漱玩乐。”
  小黄豆是楚姝养的一条白面黄狗,喂得膘肥体壮,楚姝常带它出门。不过就在几个月前,它被那场犬彘互斗赛吓得不轻,回去后不吃不喝好多天,楚姝心疼,好些天没带它出去了。
  宫里不许养狗的,楚姝是那个例外。
  楚言枝见过黄豆,也是那回在御花园里。当时楚姝抱着它,陛下笑说搂着这么胖的狗行礼多不方便,免礼吧。
  “你真要帮她?”楚璟问。
  楚姝瞪他:“我观斗兽好几年了,不可能输。你到底站哪头?”
  楚璟嫌弃地别过脸:“都知道自己一定会赢了,那还有什么赌头?真是劳你辛苦,想让人家服侍黄豆,还特地费心找个理由。算了,只要别被大哥知道,随你们怎么样。”
  楚姝听了,也不生气,赏看着自己指甲上新上的蔻丹,悠声道:“就是要找个理由啊。”
  听说天字阁不赌钱,司苑太监掩下脸上的遗憾,说着吉祥话领人行礼退下,到其他看台一一登记去了。
  楚姝站起身,趴到看台上,扣弄着手炉上的金镂麒麟,看了半晌后,才语气随意道:“我赌老虎赢。”
  她既选了虎,楚言枝当然只能赌“狼”赢。
  楚言枝湿热的手掌贴上冰凉的汉白玉栏杆,心灰了大半。
  那头猛虎在她眼中变得更加可怖。
  若对面是一匹真狼,她或许还能抱一点期望,但那是人,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人。
  武松打虎尚且艰难,这些围观的人,哪里是真想看虎狼互搏呢?分明是想看恶虎食人。
  这是一场必输的赌。
  半刻钟后,赌册登记好了,各个看台的桌面上也摆放了装着细沙的漏壶,用以计时。
  一切准备完毕,四面密鼓声顿起,“咚咚咚”似一场能将人淹没的暴雨。
  “开笼!”
  司苑太监一声令下,刹那间,人群中爆发出兴奋的呼喝,七八个小太监上场,分别拿一根长长的铁锹,同时撬开了两只巨笼。
  楚璟也站到了看台前,瞥了眼腿脚发软的楚言枝,淡声道:“实在害怕就躲到后面去。”
  楚言枝一手紧握栏杆,一手死死揪着红裳的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
  猛虎几乎是在瞬间破笼而出,而她押的狼孩还被数根锁链捆缚着,迈不出铁笼半步。
  失去一层铁栏与铁网的遮蔽,楚言枝清晰地看到了它裸露在破布之外的长手长脚与绷出筋脉的胸腹,上面全是流着血或结着痂的伤。
  几个小太监管不了那么多,扔下铁锹,直接迅速跃入事先打好的地洞,麻利地合上了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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