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曹操瞅了郭嘉半晌,和他相视大笑。
  这时,侍者进来禀报,说曹洪求见曹操。
  一听是曹洪求见,郭嘉瞬间就想到:曹洪的门客强买百姓的田地,闹出人命,被许都令满宠逮捕的事。
  郭嘉施施然起身告辞,接下来的大戏,不要旁观为好。说起来,还是他的门客最省心,清一色的方士和百工匠人。像左先生那种,最多炼个丹,炸个炉,对地契房契的兴趣都不大。那些工匠更容易满足,只要有事做,有钱拿就行。
  曹操不放人,将郭嘉按回坐席上,说:“奉孝,酒不喝完不准走。”
  于是,郭嘉捧着酒盏,在一边充当空气,有些尴尬地听曹洪豁出脸皮替门客求情。
  曹操很踌躇,他执法严明,不愿意徇私。但曹洪是他的兄弟,从讨伐董卓的时候起,就追随在左右,要是只讲国法,不理会曹洪的请求,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
  曹操一个劲地冲郭嘉使眼色,想让他劝住曹洪。
  郭嘉只当看不见,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掺和的?
  历朝历代,酷吏都难以善终,满宠是一个特例。他作为青史上及其罕见的寿终正寝的酷吏,段位高着呢,信满哥,有惊喜。
  曹操只好硬着头皮,派人去请满宠。
  红烛光焰跳动,满宠黑衣皂靴,步入厅堂,一张肉嘟嘟的包子脸,比以前更圆更黑,让灯光一照,左眼下方的白麻子格外明显。
  曹操假装不知道曹洪的门客做过什么事,问满宠:“伯宁,听说你捉拿了子廉(曹洪)的门客,那几个人跟随子廉多年,征战有功,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满宠神色一凛,十分严肃地说:“主公,那几个人强买许都东郊的田地,行凶杀人,是死罪。我出来的时候,吩咐狱卒将他们杖毙。”
  曹洪暴怒:“满伯宁!你是故意为之!”
  满宠:“下官这么做,是为主公的名誉,许都新建,高官贵戚聚集,全赖律法的约束,才能维护治安。如果主公徇私,替恶徒求情,传扬出去,还怎么让那些达官贵人遵纪守法呢?”
  满宠如此行事,正合曹操的心意,他拊掌称赞:“做得好,许都令,就该这样公正无私。”
  仲秋月圆之夜,明月当空。曹操设宴款待诸君,觥筹交错之际,下令让鼓吏轮流击鼓助兴。
  祢衡面带倨傲之色,衣冠不整,被几名士兵推推搡搡,带进宴会厅。不得不说,他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哪怕衣衫凌乱,也不影响五官端正耐看。
  只见祢衡甩开那几个士兵,昂首阔步,走到鼓架前,刚接过鼓锤,就有小吏呵斥他:“击鼓必换皂衣,你这样成何体统?”
  击鼓有击鼓的服饰,侍者捧来一套伶人鼓吏专用的皂衣、建华冠,要引祢衡先下去更衣,再来表演。
  正经士子,要是换上这等伶人的装束,这辈子都要被人嘲讽看轻。
  荀彧面露不忍之色。
  哪知祢衡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当众宽衣解带,靛蓝直裾滑落在地,露出月白中衣。祢衡随手扯开衣带,脱掉中衣又解亵衣,光溜溜,□□傲然而立,浑身一览无余。
  第85章
  堂上宾客多掩面,不敢直视,又忍不住好奇祢衡接下来会做什么,偷偷地多瞧他几眼。
  据说,祢衡本来在家装病,想躲过这场击鼓表演,但他得罪的人太多,被他称作“长败将军”的夏侯惇,直接派兵把他押送到宴会现场。
  不过,他一脸桀骜,随手将衣袍脱下,扔到一边的轻狂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他不是自愿来的。
  作为一个上辈子在大学男生宿舍混过的人,眼前这一幕,对郭嘉来说,并不算刺激,他很淡定地看着祢衡。
  紧接着,郭嘉察觉到来自某个方向的强力视线,一转头,就对上荀彧看似平静的目光。
  乍一看,荀令君保持着极优雅、极端正的跪坐姿态,但微微抿起的唇,暴露了他的小情绪。
  在宴会大厅西面的鼓架前,在满座宾客的注视中,狂放不羁的青年缓缓穿衣,动作非常慢,穿完,面不改色地说:“承蒙曹司空赏识,用为鼓吏,我有一曲《渔阳掺挝》,献给诸君。”
  祢衡被迫像个伶人一样,击鼓取悦宾客,胸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灼烧,他挥舞着鼓锤,慷慨悲歌:
  “渔阳鼓,向天吼,怒气冲霄贯斗牛。道失国灭鼎亦沦,七雄五霸裂周土。张良刺秦博浪沙,苏武牧羊节不辱。”
  “节不辱,望西都,拔剑四顾意踌躇。千家万姓苦倒悬,封疆大吏成割据。司空幕府霸朝纲,挟君銮驾争逐鹿。”
  “争逐鹿,焚天衢,几番风雨来时路。试看两京遭难处,仓惶血泪相和流。诸君笑我充鼓吏,我笑诸君胆如鼠。”
  “胆如鼠,忍污垢,偷安一隅存微躯。山河还是旧山河,故人离乱渐无书。禽兽食禄庙堂上,高士独死野人居。”
  “问君几时扫六合?荡尽乾坤浑浊物……”
  祢衡将壮志难酬的激愤、怀才不遇的幽怨、生于乱世的悲凉全都倾注在鼓声之中。
  声声鼓乐,音节殊妙,时而疾如惊雷骤发,时而缓如轻骑远逝,渊渊有金石之声。一下下,都好似敲在人心上,雄浑悲壮,震撼全场。
  在座的宾客无不动容。
  曹操又起了爱才之心,只是祢衡演奏的鼓曲,当众讥讽曹操“挟天子”、“霸朝纲”,有逐鹿天下的野心,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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