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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0节

  这事实上将是第一次淮南会战的翻版,此时的大越也有能力组织第二次淮南会战。
  而归德军虽说都是招附流寇而得,军心很不稳定,但胡楷相信,只要不被迫上绝路,归德军将卒对朝廷再没有归属感,绝大多数人也不可能甘愿去做赤扈人的走狗。
  所以将归德军调到庐州,作为二线增援兵马使用,胡楷觉得还是没有问题的——将归德军放在第一线守御潢川,一旦被优势虏兵围困,胡楷则难以想象他们会有多强的韧性坚守到援兵赶到。
  奈何胡楷的主张并没有被绍隆帝采纳,甚至还因为固执己见触怒绍隆帝,最终被下旨掳夺枢密使之职,外放广南西路横州任事。
  朱沆没想到陛下这个节骨眼上将胡楷外放不说,竟然还要将刘衍调归朝中担任枢密副使,使能力、威望皆有不足的许璞执掌右骁胜军。
  不采纳胡楷的主张,第一道防线在潢川就有漏洞令人担忧,此时又调整淮西第二道防线的实际主将,叫朱沆如何不急?
  朱沆当即就想去找胡楷,一起劝谏陛下收回成命。
  “朱公,”钱择瑞急忙拽住朱沆的衣袖,说道,“陛下因何外放枢相,你还不明白吗?枢相已被勒令限期出京南下,你我此时去找枢相说这事,不是将枢相往死里逼吗?”
  朱沆像木偶人一般站在那里。
  他当然知道胡楷被贬,根本还是陛下猜疑胡楷力争调刘衍出镇光州是与京襄暗中勾结,因此叫刘衍也受到猜疑,才会被调入京中任枢密副使——他惶急之下,真要拉胡楷进宫叩请陛下收回成命,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再者,枢密副使亦在宰执之列,当世罕有武将能走到枢密副使、枢密使的高位,陛下召刘衍进京任枢密副使,又怎能直白的去说这是对刘衍的猜忌?
  当然,钱择瑞拽住朱沆,还有一层想法,那就是在他看来,许璞到底是久历战阵、也立下彪炳战功的宿将,即便他近年来跟汪、杨等人靠拢,却不代表他统兵作战的能耐就差了。
  就像韩时良、葛钰等人,他们都是追随绍隆帝崛起的淮王府系将帅,即便战功尚不及京襄诸将耀眼,但他们也是有资格列入自立朝以来名将、良将之列的。
  第九十一章 军事指挥学堂
  明秀山主峰高仅百丈,远不及桐柏山、伏牛山诸峰峻险高峙,但明秀山紧挨着泌阳城,山峦丘陵环峙,植被繁茂、山清水秀,景色极佳,还有一座建于前朝初年的天圣庙,乃是泌阳县香火繁盛之地。
  天圣庙落成迄今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天宣年间泌阳县衙还专门出面筹集钱粮进行过大修,庙里除了三座大殿、数十间黄瓦红墙的厢房经过翻修外,还新添了一座山门,乃是远近闻名的大庙。
  不过,京襄制司成立之后,由于公用建筑太少,徐怀就下令将天圣庙直接征用作为选锋军在城东的一处驻地。
  年后赤扈大幅缩减中路兵马,持续两年的对峙作战宣告结束,京襄也大幅缩减常编兵马,超过二三十万的兵卒或回归辎兵序列,或返乡参与地方建设。
  不过,制司不仅没有让绝大多数的军将武吏退出现役,还对天雄军、选锋军在框架上进行了扩编。
  目前不仅战事暂告一段落,营伍操训等事也大为减轻,正是大部分武将军吏从营伍脱身出来,进入各级武士斋舍进行修习的良机。
  目前除了汝申蔡三大战区以及泌阳将原有的武士斋舍,正式改编为四大初级军事指挥学堂,负责中下层军官及预备军官的修习、轮训外,徐怀还将进一步改建后的天圣庙腾出来,新成立京襄高级军事指挥学堂,专门负责对全军中高级武将的轮训。
  目前京襄全军不算辎兵序列,仅守兵、战兵序列,都将级以上军将人数就已经有五千人,其中营级(指挥使、副指挥使)以上的军将人数也超过千人。
  早年崛起于桐柏山间,徐怀就将铸锋堂卫作为核心力量进行培养;卫戍朔州期间,另设励锋堂作为凝聚嫡系力量的核心;待楚山军初成规模,更是将重点转移到武士斋舍的建设上,徐怀也一直亲自担任武士斋舍的山长——
  这一次,徐怀同样亲自担任京襄高级军事指挥学堂的山长。
  武士斋舍也好,初高级军事指挥学堂也好,除了培养、提高各级军将武吏的军事指挥能力外,更为重要的是为京襄各级军将武吏提供了进行集体生活的空间跟机会……
  大越立朝以来,长期实行的是以文御武、以文治武,将庞大的军队分拆开来,依附于层次分明的文官体系组织运转。
  现在诸路防区,将文官体系从军队之中排除出去后,顾氏、高氏原本就是将门世家,主要依赖于嫡支系子弟及家臣部将组成各级指挥机构,掌握军队。
  葛伯奕(葛钰)、刘衍虽然也是将门出身,但在之前的战事里,葛氏、刘氏受到惨烈的打击,嫡支系子弟存世不多,但关系维系较久、较深的家臣、部将群体,则成为他们掌握军队的中坚力量。
  杨麟(杨祁业)、韩时良根基要更浅一些,但他们在汴梁沦陷之前,就已经是都指挥使一级的高级武将,而且在汴梁沦陷时,他们核心部众都没有受损,之后都在核心部众的基础之上扩编兵马,因此对军队也有较好的掌握。
  邓珪以及张辛等部指挥体系基本上都是在建继帝襄阳登基之后新搭建出来的,就更没有什么根基可言。
  因此绍隆帝登基之后,轻易就将张辛等人的兵权解除,而邓珪不得不选择依附顾藩,还第一个站出来献上驻戍分置之策,才得以率部入驻淮东。
  然而这几路兵马还共同存在一个难以忽视的缺点,那就是中高级将领与中下层武吏之间是严重脱节的。
  诸部都将以下的中下层武吏,基本上都是以宗族乡族首领为主,与军队高层缺乏直接的联系与纽带。
  这主要是由当前兵卒招募的形式所决定。
  对绝大多数都目不识丁、长大成年之后甚至都没有机会走进县城稍微见一下世面的普通兵卒而言,宗族以及聚族而居的自然村,基本就是他们与这个世界联系的全部。
  不仅普通兵卒进入营伍之后,只认宗族乡族首领,军队基层也不得不依赖于宗族乡族首领才能组织起正常的操训,进行正常的排兵布阵。
  中高级将领与基层武吏的脱节,以及基层武吏的参差不齐,决定了当世出城野战,只能以严密的阵型去约束一队队兵卒进行作战。
  一旦阵型被打散,短时间内很难再重新建立起新的指挥体系来,也导致阵型一旦被打散,常常就直接形成不可挽救的溃败。
  京襄能够破除这一点,一方面是坚持从普通兵卒里选拔骁勇善战者进行培养,保证中下层武吏的充足供给,保证小队兵马具备一定的独立作战能力,一方面将各级军将武吏的修习、培养集中起来进行,促使他们形成一个彼此熟悉而凝聚、上下贯通的群体。
  相比其他兵马,凭借严峻堪称残暴的军法,保证上下级的军令传达、执行外,京襄当然也需要一定的阶层差去保证指挥体系的正常运转。
  不过,京襄的军将武吏以军功为基础,再辅以不同等级武士斋舍的修习年限,进行阶层的划分。
  这不仅令将卒能有更清晰的身份识别,还能更清晰的看到升迁提拔的次序与前景,从上到下激励将卒杀敌——不像传统的指挥构架,中下层武吏立再多的军功,也能很难有机会得到提拔,跻身中高级将领之列,犯了错误,也不担心会受多严厉的惩罚。
  当然,这同时也决定了徐怀对全军的掌握,不会局限于徐武碛、王举、潘成虎、郭君判、王宪、陈子箫、徐心庵、唐盘、唐青、殷鹏、韩奇、乌敕海、乌敕戈、范宗奇、史琥、王峻、王章等嫡系部将身上。
  不过,在靖平洞荆湖匪,招附上百万饥民,之后又在汝蔡与赤扈人进行长达两年的高强度对峙作战,基层武吏队伍急剧扩大一倍以上,有体系的修习与培养却因为紧张激烈的战事滞后许多。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空当,自然是要赶紧补起来。
  徐怀是在明秀山高等军事指挥学堂接到朝廷颁传的告函,得知胡楷外放横州、汪伯潜担任枢密使以及刘衍调入朝中担任枢密副使、许璞顶替刘衍执掌右骁胜军等一系列事情——因为事情发生很突然,郑屠与王番都还没有来得及将信息传来泌阳。
  “这个漏洞大了啊!”韩圭作为记室参军,所有的公函都要先经他的手,自然也思量过胡楷被逐出朝堂、刘衍与右骁胜军脱离,从庐州调任枢密院等事的负面影响有多大。
  “回泌阳!”
  徐怀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与韩圭及任明秀山高等军事指挥学堂总教习的徐武碛等人乘马返回泌阳城;回到靖胜侯府时,史轸、董成、周景、潘成虎、郭君判、苏老常等人也都接到通知,已经在侯府等候。
  “这次漏洞大了!”
  史轸见到徐怀的第一句话,与韩圭看到告函的反应一样,认为胡楷、刘衍二人调动的负面影响太大,皱着眉头说道,
  “看来赤扈人二月初干脆利落的撤军,对宫里那位触动太大了!”
  因为洞悉京襄全新指挥体系的妙处,史轸、韩圭他们就更清醒的认识到当世传统的指挥结构为何那么忌讳临阵换将?
  许璞作为右骁胜军一员宿将,对右骁胜军及庐州的防务不可能不熟悉,但他能不能在赤扈人今年秋冬发动东路攻势之前,真正的掌握右骁胜军,刘衍留在右骁胜军的部将以及资历等方面与许璞相当的解忠、梁文江二将,会不会与许璞产生裂痕,又或者许璞能不能耐住性子调和好与诸嫡系将领的关系,都是此时不可预知的事情。
  除了右骁胜军与庐州防务外,绍隆帝登基之后,为了掌控朝堂,还将包括张辛、梁师望、余珙、余整、凌坚等人在内的一干将领,从京畿禁军及建邺水军清理出去。
  而在淮王府系将领执掌京襄禁军及建邺水军之后,又将张辛等人提拔起来的军将武吏清理了一遍——这使得庐州以上,朝廷在建邺及沿江地区虽然还部署五万多水步军,原本就算不上太强的战斗力相比第一次淮南会战之时,不仅没有得到加强,甚至还被削弱了。
  当然,更关键的还是胡楷被逐出朝堂。
  自建继帝襄阳登基即位以来,枢密院就一直是胡楷主持——兵马调遣及防务部署上,胡楷不仅是最熟悉的,同时也是威望最高的。
  第一次淮南会战能顺利将虏兵赶回淮河以北,离不开诸部兵马的奋勇拼杀,也不离开胡楷以枢密使对诸部兵马的调动与部署。
  就当时而言,不要说荆湖、江东等地的援军以及邓珪、张辛、凌坚等人统领的左右宣武军及建邺水军,就算是统领神武军增援淮南的郑怀忠、郑聪父子,对胡楷也是言听计从的。
  倘若今年秋后,赤扈人再度从东路发起渡淮攻势,汪伯潜能替代胡楷调动诸部兵马增援淮西吗?
  又或者说到时候绍隆帝能放心让刘衍以枢密副使的身份,北上督战吗?
  第九十二章 以防不患
  “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太多办法去弥补,”史轸蹙着眉头,声音沙哑的说道,“当然,时局发展,也未必就会像我们所担忧的这般殆坏无遗、难以挽救!”
  韩圭看了站在窗前,凭窗眺望苍穹的徐怀一眼,直觉他魁梧健硕的身形,有如一座山横在众人眼前,猜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朝廷对我们千防万防,真要捅出什么窟窿,未尝就是什么坏事!”潘成虎还是心直口快的说道。
  韩圭瞥了董成一眼。
  董成正襟危坐,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
  他如今在京襄任提点刑狱公事,执掌宪司,非常清楚胡楷、刘衍因何故遭受猜忌,也很清楚绍隆帝为何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过去两年,赤扈人集中三十万大军从中路进逼汝蔡,朝廷唯恐京襄支撑不住,令荆湖也溃败如泄,危及半壁江山的根本——朝堂即便没有直接拿出钱粮及兵马增援京襄,但也是小心翼翼没有搞什么额外的动作去压制京襄,甚至对京襄诸多违制之举,譬如王举率武装商团矫诏出关南下泸水之事,也都是强忍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年二月赤扈从汝蔡前线撤兵,宣告中路对峙作战暂告一段落,更关键的是在过去两年对峙作战中,京襄虽说累计伤亡将近三万众,但这个结果却远远好过朝堂事先的预料。
  董成之所以确认朝廷能较为准确掌握京襄的伤亡情况,一方面是京襄尚有大量朝廷直接任命的士臣充塞州(府)县担任要职,另一方面镇南宗王府也毫不避讳的有意在辖地公开双方的战损。
  目前除了京襄军情司有遣密谍潜伏到京西、河洛等地刺探消息,董成相信淮西、淮东等地也应该做相应情报刺探之事。
  因此京襄并没有办法刻意夸大战损,去削弱朝廷的戒心与猜忌。
  很显然在赤扈人大幅缩减中路兵马,结束对峙作战之后,绍隆帝以及潜邸(淮王府嫡系)将臣,重点就放在防范京襄进一步坐大上了。
  当然了,此时的京襄根基已固,兵锋之盛,令三十万虏兵都不能摧折,又坐拥荆州、襄阳、南阳等要冲之地,绍隆帝再无隐忍之意,也不可能直接将矛头指向京襄。
  也许在绍隆帝看来,当务之急应是扫除京襄对朝堂的渗透与影响,才可以徐徐图之。
  那身居枢密使、执掌朝中军政多年的胡楷,就不幸沦陷绍隆帝针对的第一个目标。
  胡楷一直以来与京襄(楚山)交好,甚至徐怀早年能在楚山站住根脚,泰半依赖于胡楷的支持。
  在过去两年间胡楷在朝中也多次呼吁直接调派兵马增援京襄。
  胡楷他是于心无愧,甚至希望从荆南、荆北抽调州府兵马,参加汝蔡防线的轮戍,除了能进一步巩固中路防御,还能使荆南、荆北兵马在实战中进一步得到锤炼。
  然而世间最难揣摩的乃是人心。
  在绍隆帝以及汪伯潜、杨茂彦、葛伯奕等人,满心期待京襄与赤扈人杀得两败俱伤之际,胡楷却力主外调援军填入汝蔡作战,不是想着维护京襄是什么?
  何况当时徐怀屡屡上书请援,王番在建邺也是疾声呼吁调兵调粮增援京襄,胡楷的声音在绍隆帝听来大概就显得更刺耳了吧?
  入夏之后看到赤扈平燕宗王府在徐宿等地动作频频,胡楷又力主刘衍率部与归德军换防,镇守光州,也就难怪绍隆帝怀疑此举乃是京襄与胡楷图穷匕见,甚至将刘衍也都牵扯进来。
  说实话,胡楷被逐出朝堂,刘衍被剥夺兵权,会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董成也看不透,但恰如潘成虎所说,真要导致江淮防线生变,也是朝堂咎由自取。
  同时这也未尝不是京襄新的机会。
  董成心想,韩圭朝他瞥来这一眼,应是此意吧?
  想到这里,董成坐直身子,朝徐怀说道:“陛下诏旨已下,使君再是焦虑,恐怕也难叫陛下收回成命——当务之急,使君当为时局殆坏计议,以防不患!”
  韩圭慢悠悠的说道:“我们即便预料到胡公被驱逐出朝堂,刘衍遭受猜忌被解除兵权,会给江淮防线带来很大的漏洞,但实际上最终会产生怎样的后果,现在还是无法预料的。时局的发展会受到太多因素的干扰,赤扈人也未必能抓住这些漏洞长驱直入。当然,陛下与汪伯潜、杨茂彦、葛伯奕、韩时良等嫡系将臣下这样的决断,相信也不可能没有他们的利弊权衡……”
  中路的对峙作战暂告一段落时,众人还是希望东西两翼的防线能更为稳固,为京襄休生养息争取更长的时间。
  制司也是藉之拟定相应的方案去实施。
  建邺最新的消息传来,众人初时是有些诧异,甚至还有些慌张,但仔细想来,两淮防线真要是稳如泰山,真对京襄有益吗?
  又或者说赤扈今年秋冬从东路再次发起攻势受挫而归,第二次淮南会战再以朝廷斩获大捷告终,形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赤扈人会不会暂时放下南侵的动机,朝廷是不是可以彻底腾出手来针对京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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