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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红墙

  一九六六年的十一月,全国各地按中央指示精神,开始劝说各路大串联的红卫兵陆续返程。与此同时,一个振奋人心的小道消息也在不径而走——毛主席将在近期内第八次接见红卫兵。
  想起母亲那张失望的脸,不想再听她成天抱怨别人的孩子怎么怎么能干,不花钱就北京上海到处玩我也顾不得辨鉴消息的真伪,便仗着好友桂桂以及班上另外几个女生胆子大,第一次相邀结伴、铤而走险地奋力挤上了一趟北上的列车。
  当我们一路高唱着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历尽千辛万苦,最终以胜利者的“勃发英姿”踏上了首都的那块土地时,那一年,我刚满十四。
  实际上,到北京站后死睡不醒的我,直到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在清华大学附中一间教室的地铺上,照顾我的,是两个西安美术学院的大姐姐。
  记忆中,天安门城楼的红墙下,气氛依然是那般的热烈。每天,各路英雄好汉们都会自发地云集在那里,以誓不罢休的决心,向党中央呼喊着撼天动地的心声——
  “我们想见毛主席!”
  那火一样的激情,与北京难耐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终于,没过多久,那个不径而走的小道消息,便在各部队立即对我们进行突击性军训的行动中得以证实。我们也以从未有过的庄严与神圣感,顶着凛冽的北风,去完成着一天又一天枯燥无味的列队、正步走、跑变队形
  终于望眼欲穿地盼来了那个神圣的日子。
  那天,风和日丽。首都机场里昔日的的宁静,一早便被鼎沸的人声打破了。
  跑道两边的警戒线上,整整齐齐地坐着清一色的子弟兵,后面便是摩肩接踵、挤得密密麻麻的我们。
  平日里带我们正步走的腾连长,在无法平息的喧哗声中再次扯开他那浓浓的河南腔: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为了保证这次接见的成功,使大家都能见到毛主席他老人家,我再次宣布纪律:第一,毛主席接见大家的时候,队伍不许乱,谁也不许站起来!第二,毛主席挥手致意时,大家要听我的指挥,象平时训练那样有节奏地欢呼‘我们想念毛主席,毛主席,万——岁!’第三”
  认真细嚼着腾连长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在他的再三强调中,我咀嚼出了他内心里潜藏着的一丝忧虑。我在想,如果大家不能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我该怎么办?这一次我能看到毛主席吗?
  难捱的六个多小时,是在极度的激动和不安中度过的。
  还记得在首都机场发的那一顿午餐:每人两个熟鸡蛋、一个冷馒头、几片酱咸菜。舍不得先吃好的,我把鸡蛋一直留到了下午。可是,当我正小心地剥着那层薄薄的蛋壳,让嫩嫩的蛋白露了出来,刚想往嘴里送时,坐在我旁边的人用手猛地一碰我并哇哇地叫起来:
  “看——车来啦!”我还来不及追踪一眼那滚落的鸡蛋,四周铺天盖地涌来的热烈气氛已经让我不能自己。
  我从未亲眼见过这万众欢腾的壮观场面,那人潮、花海、声浪带给我的该是怎样的一种心灵振憾啊!
  记忆里的无数辆小车在缓缓驶进跑道
  首都机场沸腾了!高涨无比的激情一瞬间点燃了我们,融化了我们。一时间,那个个体的我已不复存在。那此起彼伏的声浪已经淹没了我,淹没了机场所有的人。
  当时,间隔有序的小车不断缓缓地朝我们驶来,又缓缓地从我们眼前过去。一辆、二辆、三辆我一直用急切的目光寻找着那个早已熟悉的魁伟的身影。当我确认那一辆缓缓驶来的敞蓬车上,站着的正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时,我的心激动得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我努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摄录着眼前的一切:远远看去,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一身戎装,神采奕奕。只见他左手有力地握住车把,右手高举过头并不断地向跑道两旁欢呼的人群挥动。能亲眼看到那巨人般的身躯,感受到巨人的力量,人们兴奋得失控了。只要领袖的手挥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热血沸腾。当车缓缓驶近我们跟前时,毛主席已侧过身去向对面的人群致意。我不由得在心里祈祷着:车速再慢点、再慢点吧,毛主席一定会转过身来,一定会的
  “毛主席——!”
  忽然,我们队伍中冒出一个女孩子尖厉的、不能自控的一声哭喊。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像似想喊应一个平日里的熟人,又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愣了。忽然间,奇迹出现了——巨人的手臂开始向我们挥动——毛主席他转过身来啦!
  可此刻,无法控制的群情再次高涨。腾连长事前的训话早已被雀跃的人们抛置脑后。训练有素的节奏不见了,宣布的纪律早忘了,每个人都直着嗓子高喊着毛主席,都想让毛主席听到自己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开始行动了,这举动立即带动了一大片。
  于是,每个人都在不甘落伍地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站起来、站起来,汇成一股人潮往前涌。再设法把前面的人头按下去,让自己跳起来多看主席一眼。只可惜方寸一乱便适得其反。结果是每个人眼前跳动的,只有那无数的头、无数的肩和无数挥动的手臂。腾连长和第一排战士们紧挽手臂筑成的一道人墙,被汹涌的人潮涌得来东凹西凸,艰难地承受着大潮般的冲力。而毛主席率领的那支检阅队,却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渐渐地远离我们、远离机场而去
  当我好不容易从地上捡起我那件被踩得脏兮兮的破棉袄时,西安美院的那个大姐姐,握着她那副被踩坏了的眼镜,挤过来一把拖住了我:“你看到毛主席了吗?”
  那声音很急迫,那表情像似在寻求一个能让她解脱困扰的答案。
  我一边拍打着棉袄上的灰尘,一边兴奋地回答她说
  “看见了!看见了!”
  她眼圈一红,哽咽着说:”我没看见,你看这眼镜”话音未落,她一把拖住我便往前挤去。
  跑道两旁的警戒线上“人墙”还没松开紧挽的臂膀。只见腾连长正冲着身后那些激动无比的小青年光火:
  “告诉你们千万别乱!千万别乱!你看!这下连我都没看清楚!”
  当西安美院的女生好不容易挤到腾连长跟前时,她早已是泣不成声:
  “呜求求您了,快让我过去好吗?呜我要去那跑道上走一走,那是毛主席刚才走过的地方。呜”可是我看她冲进跑道没能走上几步,便哭得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当时被隔在人墙里边的我好为她惋惜、难过,更为自己庆幸。尽管面对着腾连长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可我还是由衷地朝着他笑啊、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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